滴流清泉被一场秋雨冲的浑浊不堪。
护剑山庄一片肃穆，梨花院中中年妇人一声素白，却遮不住她那韶华之姿。
木鱼声声清脆，她转动念珠虔诚的念着佛经。
门外一阵争吵声打乱了她好容易静下来的思绪，念珠中断颗颗洒落在地。
“大哥，你救救我！”女孩惊恐的声音传来。
佛龛前妇人屏气，不可否定她的失望；可是她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她的千树绝不是那样俗世的孩子。
“你好自为之吧！”门外拒绝声传来。
素衣妇人瞌眼，一行清泪溢出眼角。
“父亲会杀了我的”女孩依旧苦苦相求“我也没想到千云会做出这种事，没想到······没想到千叶会死······大哥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
“你难道不知道，万葬坑旁秃鹫无数，千叶被啄食的连全尸都不剩了，我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更何况自己的兄弟姊妹，那是有多大的仇，才能做出这样歹毒的手段！”门外男声历历，一改往日和婉之态。
“你不帮我就算了，还骂我歹毒！”女孩不屑低嗤“我娘是长公主，舅舅是当今皇上，父亲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欧阳千树既然你如此狠心，别怪我日后翻脸无情！”
······
正房门缓缓推开，素衣妇人侧头。定睛看着推门而来的人，没错是她的千树，是他的千树！
“娘，对不起，我没能护好千叶！”欧阳千树缓缓跪倒在地，双手捧脸狠狠抽泣，在这个家里他总要求自己压着太多情绪，在这里终于全部释放出来，像个失去心爱玩具似的小孩“我的千叶，千叶······”
素衣妇人占着眼角的眼泪，礼佛多年本不该有太多情绪，可她还是忍不住眼泪。
她责怪自己，也责备千树，只是这个家太冷了，就连庄主夫人长公主殿下都有无可奈何的事情，更何况她们母子。
纪小柔转身，拥抱住已经麻木的千树，就那么静静的抱着，任由他躺在自己怀里。
“娘，千叶，到底是谁？”千树空洞着眼睛自嘲的问。
“她是你妹妹！”素衣女人颤抖着嘴唇，忍了这么多年再也忍不住了，五官皱在一起，全身颤抖，声音都颤抖到不像样“她是你妹妹······是你的妹妹······”
欧阳千树空洞的眼神一丝惊讶，眼疾手快扶住捏着自己颈口猝然瘫倒的纪小柔。
娘亲这么多年无欲无求，孤身一人独居在梨花院，对庄里大小事务均不闻不问，往年也只对他这个亲生儿子跟千叶上心，可是如今看来她对千叶绝对不仅仅是同情那么简单。
往日一幕幕在记忆中泛起：
“千树天冷了，羽墨宅里常被落下你去送些木炭给千叶！”
“千树，听说千叶心病又犯了，娘这里有些体己钱你拿去给你妹妹请个好些的郎中来！”
“回来了，听说你父亲夸你了，娘真的好开心，有没有去羽墨宅看你妹妹？”
······
如此种种如同沉淀在湖底的记忆重新被翻搅起来。
“她到底是谁？”千树捏着母亲的肩膀“她不止是我妹妹对吗？她还有别的身份对吗？”
纪小柔拍着自己瘦弱的胸膛，她向来不善言辞，委屈也罢，开心也罢都深深的藏在心里。她摸着千树的头早已泣不成声。
记忆被拉回过去。
她跟欧阳无舟相识于少年，少年时的无舟孤傲决绝，性情冷淡。每年路径汾阳总要去汾阳渡旁带走许多枣子糕。
那年连年阴雨，庄稼不负，收成锐减。汾阳县主也就是欧阳千树的外公向京中上缴的公粮比往年少了一半之多。
父亲摊上官司，家中无人可依，往日那些叔伯兄弟们在汾阳县主落难后纷纷避之不及，祸不单行，就在一日她上山祈祷时遇到一群流氓，他们看到清雅俊俏的独自一人的富家小姐就动了歪念头。
无论她怎样恳求，那些畜生都不肯放过她，就在她生无可恋时，有一个人自天而降。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黑衣冷漠的男子，他就像神一样只是抱剑立在中央，被地痞流氓团团围住。
“别坏爷几个好事！”为首的痞子不屑的唾骂！
“躲到我身后”纪小柔红着眼睛“当时他对我说躲到他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着他比那些坏人谁都弱小但我却异常相信他的话；果然他不负众望覆手间击退所有恶人。他并不要我感激，只是冷冷离开，但我却在他冷漠的眼神中读到一丝无奈，我知道只有绝望的人才会有那种眼神，于是我跟着他无论天涯海角我都坚信不疑的跟着他，哪怕是被他甩开，抛弃······”
纪小柔平定下来，因为激动她淡然的五官罕见的颤抖“终于他不在躲着我，带着我回到他住的地方。在见到千叶的母亲之时我就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那么失落，那么伤心了！”
“您是说父亲深爱着千叶的母亲？”欧阳千树摇头“不会，不是这样的！”
“······”纪小柔深深吐了一口气“没错，你的父亲深爱着千叶的母亲。”
“千叶是父亲心爱女人的孩子，他如何忍心，这么多年！”千树蹙眉“对千叶他都能如此，那么对我······”
“孩子你不要抱怨，他对你付出的绝不比千羽千云少”纪小柔整理情绪，努力不让自己再次失控“但是你父亲跟千叶母亲之间有间隔，等他发现自己离不开千叶母亲时，千叶母亲已经许了别人。你父亲不服这才犯下滔天之罪······”
“······”欧阳千树不在言语，情至深处方可很！
纪小柔缓缓起身，站在佛龛前，颤抖着十指拉动佛龛右侧的垂珠，佛龛背后一幅卷画缓缓展开，水墨丹青意境十足，画中人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
“好美！”欧阳千树忍不住赞叹。
“姐姐，对不起！妹妹没能替您照顾好千叶！”纪小柔双手合十对着墙上挂了十几年的秘密祈求。
“这便是千叶的母亲？”欧阳千树瞪大眼睛。
“对，这便是千叶的母亲。”多年之后再见故人面孔，纪小柔疲倦瞌眼“你父亲做了错事不顾众人反对一错再错，但是我知道他一心念着姐姐，于是便将姐姐的行踪告知长公主，后来你父亲派人一拨又一拨的去找姐姐，可还是没有找到。”
纪小柔眉头深蹙，扶着胸口，吃痛的咳嗽“咳咳······咳咳·······直到有一天长公主叫铁浩在雾霭森林带回已经奄奄一息的千叶。”
纪小柔苦笑“你父亲知道是姐姐抛弃了孩子，终于冷了心，他不在找姐姐，我知道他的心终于死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绝情，这么多年弃千叶不管不顾，他的心里真的是恨极了姐姐，可是苦了千叶了······”
纪小柔苍白着脸，她告诉千树的只是一个大概，只希望往后千树能记着有那个妹妹，每年替她送些香火超度亡者。
纪小柔叹息她也是有私心的，对那个救命恩人一样的姐姐，她是怀着怎样的芥蒂。他爱无舟，比任何人都爱，所以才违者良心将千叶母亲的事告诉了长公主，她知道那个女人比她眼里更揉不得沙子。
只是，原本以为无舟会心回意转，没想到是她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无药可救！
千幻姐姐，我本无意害你，十几年里日日为你祈祷，只希望能将功折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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