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乡下老宅,陆黎研究了一下午《玄门杂记》,待天一黑他便径直来到社公庙,上完三炷香后对社公像拜道:“槐生爷爷晚上好,可否现身一见,晚辈有事请教。”
他话毕尚未抬头,耳边已传来槐生的声音。
“怎么又来了?啧啧,还晓得给我上三炷香。”槐生一脸戏谑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按照爷爷留下的方法修炼,不小心被阴气所伤,需服用还阳水才有可能修复,这还阳水所需的药材我已找的差不多了,还剩两味采药却是不好找,您老见多识广,所以想来问问。”
“嗯……说来听听。”
“那两味药叫血苔与阴血草,不知您是否见过。”
“嘿!还真是巧了,这两味药通常伴生在一起,而且我刚好知道哪里有。”槐木爷爷咧嘴一笑,继续道,“就怕那地方你不敢去!”
“哪里?莫非在九头山?”
“不是!”槐木爷爷摇了摇头,幽幽道,“你知道黑松崖不?”
与九头山一样,黑松崖也在阴山岗林区范围内,九头山在阴山岗东南段,黑松崖则位于东北段,不过是外围区域。陆黎作为土生土长的九头村人,怎会不知。
据说古代有位伶人在黑松崖下的老松树上自缢而亡,死后化作女鬼被困在树洞下。
每当望日,也就是月圆之夜前后几天,那女鬼都会现身松树下对月吟唱。
听说她技艺不凡,精通各种剧种,青衣、花旦、武旦都能演绎。
这类传说陆黎听过好几个版本,但就是没听到过那女鬼害人,因而他对那里到不是很惧怕。
“当然听过,那里有这两味药吗?”
“有的,就在崖下那颗古松的树洞里,就是不知现在是否被人采了去。”
“多谢槐生爷爷,那我明早去看看。”陆黎正想告辞,忽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里真的有女鬼吗?”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槐生接着道,“这两天常有人在那一带出没,你要的草药已被人采了也说不定。”
“那我……现在去?”
“你自己拿主意吧!又不是我要采药。”槐生丢下这句话,便化作一道流光钻入神像中。
陆黎无语,只得与槐生致谢道别。
他离开社公庙来到路口,神色变幻不定。
向右是回九头村,向左是通往黑松崖的路。他心中犹豫是要现在去,还是明早再说。
“槐生爷爷没理由害我,回南泉的票定在明天下午,若是此去能找到药材趁夜熬制,兴许还能赶上明天的火车。”
打定主意,陆黎掏出手机给父母打了个电话,说药材已找到,今晚在老宅住,天一亮便赶回去。
若是不打这个电话,他们今晚定然睡不着。
……
乌云散尽,月明星稀。
群山在皎洁的月光下犹如披上一层轻纱,宁静而和谐。微风拂面,心旷神怡,真是好一个风光柔美月圆夜。
陆黎收起手机,趟着月色朝前赶路。
从社公庙出来往东大约五里左右有个岔路口。往右是杞源村,越过杞源村便离九头山不远了,往左则是黑松崖方向。
黑松崖虽离九头村不远,但陆黎去的次数并不多。此地称之为崖,其实不过是一不到百米的山壁。山壁饱经风雨,远远看去便像是被涂了一层黑漆。
崖下有颗古老的苍松,树枝繁茂,树根虬结。松树不远便有座湖,叫黑松湖。有年涨大水,陆黎曾随父亲来此捕鱼。
那次网到一条二十来斤的大鲤鱼,他现在都还记忆深刻。
凉风轻抚,湖面波光潋滟,景色静美。
陆黎沿着黑松湖东侧的小径,来到黑松崖百米开外站定,透过路边的灌木丛朝那颗松树观望。
皓月当空,月明如水。除了老松树的枝叶随夜风张牙舞爪外,并未瞧见传言中的女鬼。
“莫非是时辰不对?”陆黎摇了摇头自语道,“这样岂不是更好,采了药好趁早回家。”
悬着的心虽放下,但他心中却隐隐有些失望。跟社公打过两次交道,他其实对传言中爱唱戏的女鬼并不害怕,反而有深深的好奇,这便是现代人不知死活的猎奇心理吧。
抛开杂念,陆黎慢慢往老松树移动,虽没发现异常,却也不敢大意,生怕一张鬼脸突然闪现眼前将自己吓个半死。
好在直到他钻进树洞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眼前的树洞差不多两米高,洞内面积约莫五六个平方。听父亲说,他年轻时与村里的伙伴进阴山岗打猎,回来时遇见下大雨,三个人躲这树洞玩斗地主直到大雨停歇才回村。
老松树很有些年头,洞口边沿都有一层包浆。陆黎打开手机手电筒往里面一照,一眼便看见洞壁边缘,有一大片血红的苔状植物,其间长着一种叶脉是鲜红色的野草。正是那血苔与阴血草,与旧书中的描述完全吻合。
“太好了!”原本没瞧见传说中的女鬼,略微有些失望,这下全被找到草药的惊喜冲散了。
陆黎拿出随身的塑料袋,将那些大块的血苔及成熟的阴血草尽数装进袋中。竭泽而渔的事他没有做,兴许以后还用的着。
他满心欢喜的将袋子扎好,刚起身便听见洞外传来哀婉的歌声。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曲词典雅,行腔婉转。唱的好像是经典昆剧《牡丹亭》里的内容。
外面唱的,应该是此剧第十二出《寻梦》,陆黎刚好听过这一段。
该剧是明代戏曲家汤显祖所作,具体内容陆黎已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里面讲的是太守千金杜丽娘为某个书生伤情致死,后化作女鬼与书生相恋,最终起死回生,与书生永结同心的故事。
陆黎想到这,赶紧关掉手机手电筒,摸到洞口朝外张望。
他不太懂昆剧,却不妨碍他欣赏眼前的旖旎风光。
只见洞口十米开外,一位女子正自哀自怜的对月独唱。
她头戴白凤冠,身披大红色斗篷。头冠上的白色珍珠摆动间,在月光下璀璨耀眼。斗篷上则绣有百鸟争鸣的图案,样式精美,甚是华丽。
女子不高,婀娜身姿略显瘦弱。值此清凉明月夜,那自哀自怜,孤芳自赏的样子不禁叫人心生怜意。
她若真是那位伶人自缢后化成的女鬼,也不知在此唱了多少年。
说起伶人,古称优伶。在现代社会地位甚高,虽不及那些流量明星受追捧,却也受人尊崇。
而在古代,优伶却是真正低贱的下等人。
相传最早出现的优伶,还要追溯到西周末年,那时称之为“优”。这些“优”是贵族家豢养的奴隶,能歌善舞,还能模仿别人的语言和动作,专供贵族声色之娱。
到宋朝,商业经济飞速发展,戏曲艺术也空前繁荣,优伶仍受到诸多制度与律法的约束,地位极低。
在婚姻上,世俗与法律条文禁止优伶与外部血脉结合,优伶只得与优伶结婚。有些女伶即便成为豪门妾室,大部分也只是成为贵族之间相互交换的玩物。
历史上有太多故事证明,成为豪门侧室的女伶下场是何等悲惨。
在受教育上,优伶不得参加科考。曾有明文规定:“娼优之家,及患废疾,若犯十恶、奸盗之人,不许应试。”意思就是说,优伶如同十恶不赦的罪人,不许应试。
除上述禁锢外,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清规戒律。比如优怜不许用真实姓名,只能用艺名,优伶及其家人只能穿规定服装等等……
这些都导致大量优伶只能隐姓埋名,夹缝生存,四处漂泊。
眼前的柔弱女子,毫无鬼物特有的阴森气质,倒是让陆黎有种直面林黛玉的感觉,心中不免生出些怜惜爱护之意。
“她生前定有一段曲折的经历。”
陆黎忽然想冲出去搭讪,了解她的故事。他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纯粹的好奇。
“……是睡荼蘼抓住裙钗线,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思虑间,一曲已毕。
那女子转过身来,款款而行,于洞前站定,盈盈一礼:“官人听了许久,可否现身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