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村东头的张瘸子在家里喝了农药。”
小泉子村的村口稀稀拉拉站着不少人,仰着脖子都看去前方的路,为首的正是村里六十岁的村长张守业,他是村里几届的老村长,也一直兼任着村支书。
他们正在等待着镇上给派来的驻村第一书记。
驻村第一书记和村支书不同,驻村书记是从上级直接委派,推行各项惠民利民的政策,帮助村子打好脱贫攻坚战。
也就是在这时候,妇女主任钱喜凤骑着一辆自行车赶了过来,因为刚入了伏天,一连下了几场雨,道路泥泞,下车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什么?张瘸子喝药了?人现在怎么样?”张守业吃惊的大喊,接着又骂道:“这张瘸子也真会找时间,偏偏在上面安排人下来的时候喝药,这不是要把我们小泉子村往火堆里送吗?”
小泉子村三面环山,交通不便,与外界相连的只有一条坑坑洼洼泥路,而且距离镇上足足有二十多公里,这也导致小泉子村成了有名的贫困村。
“人可能是不行了,嘴里已经吐了白沫沫。”钱喜凤叹了口气,“就我们村这路,就当想送去医院,也来不及了。”
众人都是一愣,接着纷纷蹬上自行车赶回到了村里。
张瘸子院子里围了不少人,一见村长张守业来了,纷纷让开一条路。只见在院子中间躺着的正是张瘸子,地上还扔着一个敌敌畏的瓶子,剩余的那点农药都流在地上,到处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这时候的张瘸子已经死透了,眼睛一直不甘心的朝天瞪着。
他只有四十多岁,因为以前在矿上干活断了一条腿,三十多岁才结婚,但是没过几年,老婆嫌日子苦就走了,家里现在留下了个五岁的小女儿,还有一个七十岁满脸皱纹的老母亲。
一老一小都有些木讷的待在原地,好像被院子里的人给吓住了,小女孩抬起头,“奶奶,爸爸说他死了就能有低保了,可是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老妇人嘴唇蠕动了几下,颤巍巍的把小女孩用力搂紧,“等到囡囡长大了,爸爸也就回来了。”
周围的人听到两人都对话,不由神色各异,尤其是村长张守业更是脸色一变,嘴里骂骂咧咧道:“这个张瘸子可真是够狠的,这是在将我军啊!我说过今年的低保名额已经够了,让他再等等,来年肯定给他申请低保户,他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小泉子村总共能有二百户人,靠吃低保的家庭就有四十几户。虽然新的低保户普查开始了,但是张守业为了维护村里,还有他这个村长的颜面,不想大量往上报。
现在他犯了愁,张瘸子这一死,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没了,肯定是要上低保家庭的。但是低保的名额他已经定下来了,总共决定了五家,这要把哪一家拿下来,才能给张瘸子家挪个位置。
“既然符合低保户要求,为什么不往上报?”
就在张守业还在衡量的时候,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孩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穿着红格子短袖衬衫,牛仔裤,脑后垂着一条马尾辫,看样子能有二十四五岁,整个人都充满了青春气息。
“你是谁?”张守业奇怪的看了几眼,又往四周的人望去,“这是谁家的丫头片子,赶紧领回去,毛没长齐就想讨论村委会的事情了。”
众人都看了看,均是疑惑地摇头。
妇女主任钱喜凤到了女孩打量了几眼,好奇道:“丫头,你应该不是俺们村的人吧?镇上来的?是来找亲戚的?”
“这里是小泉子村吧?”女孩冷冷的扫过周围,目光落去了眼前的房子,残破不堪的灰瓦房,四周的土墙被常年的风吹雨打,都垮塌成了半人高。
钱喜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女孩从包里拿出一叠白纸文件,“我叫乔曦,从今天开始就是小泉子村的人,也是镇里派来这里的驻村第一书记!”
这一句话可把所有人都给震惊住了,都知道镇上要给村里派来驻村第一书记,带着他们脱贫,但谁也没有就是眼前的女孩。
乔曦刚刚本科毕业,响应国家大学生走进基层的号召,出了校门就向政府官网提交了简历,经过面试笔试,最终被选聘到小泉子村负责工作。
张守业更是吃惊地过去一把将乔曦手中的文件拿了过去,看着文件上面盖着的政府大印,人也一下子愣住了,接着就是满腹的不甘心。驻村第一书记可是要管理全村的党员,包括他这个村长兼职的村支书,让一个女娃娃骑在自己头上,他心里很不得劲。
他曾经一度拒绝镇里下派驻村干部,但最终,镇政府还是把他的提议给拒绝了,说是人选已经定下来了,但没想到派来的是一个女娃娃。
“这里有没有村委会的干部?”乔曦把张守业手中拿着的文件拿了回来,微微皱眉。
张守业阴着脸,“我是这里的村长张守业,也是村党委选出的村支书。”
钱喜凤也往前凑了几步,笑眯眯的说道:“乔书记,我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兼会计。”
“以后直呼我的姓名就可以,我叫乔曦。”乔曦看去了张守业,“张守业村长,我现在需要你马上把村里新的扶贫名单拿给我,我要看看你们村的扶贫标准是什么,为什么这户人家评不上?”
张守业冷哼了一声,蹲在地上掏出旱烟杆,装上烟丝吧嗒吧嗒的抽着。
钱喜凤朝着张守业示意了一眼,随后又笑呵呵的对着乔曦说道:“乔书记,我们村长刚才在路口等您时间有点长,腿肯定是麻了,您等等,我去拿,我去拿。”
钱喜凤害怕这件事情被镇上知道,才给安排了驻村书记就全都撂了挑子,这肯定会被骂的,忙不迭的跑去了村委会。
乔曦到了张家的一老一少的跟前,半蹲在地上,轻摸着囡囡的脸蛋,看着那双天真懵懂的眼睛,心里有些酸楚。
也许她还不知道人死去的意义,乔曦叹了口气,对着张瘸子的老妈妈说道:“大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安排您儿子的后事,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老妈妈摇了摇头,随后是长久的叹气声。
乔曦往后面看去站着的众人,有人也想走过来,但是被张守业一瞪,又走了回去。
谁都感觉出来了,张守业不喜欢这个才上任的驻村书记,这是故意要难为她。
张瘸子死在地上,却没有人给他料理后事,这也是在给才上任的乔曦难堪,不过乔曦没有想没那么多,而是心疼的望着张瘸子的老妈妈,“大娘,您有没有听过火葬?”
她的话刚说完,张守业就抬头冷哼了一声,“我们小泉子村向来土葬,这是老传统。镇上也发过关于火葬的文件,有什么用,你问大家伙有谁愿意死后被烧成一堆白灰的?”
果然,四周的人群激愤的嚷嚷了起来,“什么火葬?我们可不听这一套,我们只知道入土为安,人死了就要装进棺材埋进地里。”
“可不是,去火葬场那个地方还要花钱,还不如打副好棺材……”
乔曦暗暗叹息了一声,看来这个驻村书记还真是不好当啊,不过她来之前就表了决心,不仅要带着小泉子村打好这场脱贫攻坚战,还要他们去掉这些旧俗,旧思想。
“大娘,最近中央刚下达了政策,只要是火葬,没有其他劳民伤财的丧葬仪式,不仅丧葬费全免,政府还会补贴一千块钱。”
一句话落下,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就连张守业也不例外。
一千块钱对于这个贫困村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张瘸子的老妈妈也抬起了头,有些失神的对乔曦问道:“闺女,你说把人烧了就会有一千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