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至今还记得当年青岚真人的原话。
他大致是这样说的：
九州之内，朝廷记录在案的天阶宗门有三个，地阶宗门有五十六个，而玄阶宗门却只有三十八个。
而从那些自称噬灵宗的修士这次袭击三座郡城的情况来看，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没可能来自这三十八个玄阶宗门中的任何一个，也不太可能来自更加强大的地阶甚至天阶宗门。
我这么说的原因有三。
其一是假设这个噬灵宗内有元婴修士的话，如此精心策划公然挑衅圣龙皇朝尊严的行为，应该不会只出动三个金丹修士来牵制郡守那么简单。
他们的目的既然是为了多造成杀戮，为何不出动元婴修士直接出手杀了郡守便是？
因此我判断噬灵宗内境界最高的就只有金丹境而没有元婴境。
其二是这场血案发生后，我宗门内的一位太上长老也曾经去三座郡城协助朝廷调查过此事。
太上长老回来后对我们说过他从受害者尸骨残骸中能判断出凶手修炼的是魔道功法，所使用的术法也都歹毒无比，从痕迹上看有些像是魔道中的修罗杀道。
但到底是不是修罗道，这点太上长老也无法确定，因为只看战斗痕迹的话无从准确判断，但他可以肯定必是魔道无疑。这事我相信你们郡守和敌人交手过程中也会有所判断。
那么如果这三个金丹境凶手都是魔道修士的话，就更无可能来自玄阶宗门。
因为这三十八个玄阶宗门没有一个是魔道。
其三则是朝廷对待修仙界其他门派的一贯宗旨就是你若愿意与我合作那便合作，互惠互利好处均分。
你若不愿合作，只要不碍我事，我也懒得管你。
而朝廷以这种方式已经与九州之内的绝大多数修仙门派和睦共处了千年。
如果非要说是九州之内某个魔道宗门和朝廷之间结下仇怨，那么这种报复方式对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来说却太过不痛不痒，目的不明。
……
而且说句不中听的话，哀莫大于心死。
如果你想要彻底调查清楚凶手底细的话，先要保持自己头脑冷静，才能做出合理推断，然后再去找寻线索。
你一直在问我们的都是关于噬灵宗知道多少消息，因为他们杀你妻儿你恨之入骨，这是人之常情很好理解。
但既然你暂时无法从噬灵宗这三个字上面获得更多有用信息，况且噬灵宗是否真的存在，亦或只是凶手故意迷惑朝廷的说辞都尚且无法确定。
那么为何不多想想这件血案本身的诸多蹊跷之处呢？
首先这整件事明显是魔道修士和凶兽共同谋划的。
凶兽来自天断山脉没错，那这些凶兽为何会与魔道修士联合？
比较合理的猜测或许是这些凶兽听命于某个妖兽，而这个妖兽又与这些魔道修士相互勾结。
自古妖魔是一家，这点不难理解。
但是妖兽和人类毕竟分属不同种族，彼此敌对已久。天断山脉之中妖兽的数量虽然也不是很多，但那里毕竟是属于妖兽的地盘。
为什么妖兽会允许这些修炼魔道的人类修士居住在天断山脉之中？
由此看来他们之间必然有共同的利益或者至少是有圣龙皇朝这个共同的敌对目标，那么才有可能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彼此之间达成了共识而相互合作。
所以你要调查的重点是否应该先把噬灵宗放一放，而是尽可能多了解一些天断山脉深处的凶兽分布情况？
比方说那日袭击小型城镇的烈风豹它们经常在哪些地方出没？
那些烈风豹是否听命于某个妖兽？
整个天断山脉虽然广阔无比，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只知道山脉深处有很多凶兽，但不同种类的凶兽之间也不是彼此和睦相处的。
凶兽的灵智已然不低，它们也都有自己的领地意识，必然不会贸然乱窜到其他凶兽的领地里面。
对于山脉深处那些凶兽的活动范围我们人族虽然知之不多，但只要用心调查，这些都是有迹可循的。
我的意思当然不是建议你不顾危险就贸然冲入天断山脉深处查探，而是说这方面的消息在一些介绍青州地界风土的典籍当中是可以查询到的。
既然目前你还没有头绪，何不考虑先从这方面入手呢？
……
腾老叙说到这里时不由回忆起当年青岚真人在送别自己之前，最后说出的那番肺腑之言时的情景：
“我知你心中必然奇怪，你我非亲非故，为何我会直言相告很多即便是你们郡守明明知道也不会告知你的事情。”
“但你大可不必因此就对郡守有所疑忌，他身为朝廷命官，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有些消息涉及到一些朝廷有严令需要保密的事宜，他自然无法对你明说。”
“而我作为一宗之掌门，虽然明面上不受朝廷管束，但言行方面也是必须以自己宗门得失为首要考量。”
“所以尽管我也知晓一些朝廷的秘密，无奈限于身份，不便直接全部告诉你具体。”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所知晓却不便明言的秘密和这起血案之间绝没有直接的关联。”
“间接关联肯定是有的，而这一切只能留待日后你自己去调查清楚。”
“我能帮你的也只是指点你查找这些线索的方向而已。”
腾老恭敬的向青岚真人行礼拜谢，准备告辞。
青岚真人一摆手示意腾老不必言谢，随即又对腾老多说了几句。
“最后我再说出几个问题，你便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朝廷称九州之地即为天下，那天断山脉之西的蛮荒又当算作何处？”
“如果天断山脉仍算作青州地界，而天下皆归朝廷统治，朝廷又为何允许天断山脉中的妖兽一直存在，却坐视不理？”
“凶兽虽然生性凶残喜欢吃人，但它们杀人基本都是为了吃掉。而这些凶兽冒险袭击那些无辜城镇，只是疯狂杀戮却不是为了吃人，目的何在？”
“会不会是出于某种对朝廷的试探？”
“城镇中的民众生来便知龙皇圣祖是神明，众生膜拜圣祖便可福运昌隆，那你这辈子可曾见过圣祖现身或者显灵？”
“而那些魔道修士离去之前因何敢于公然放话挑衅圣祖，挑衅神明？”
“好了，我言尽于此，相信对于从何处入手调查此事你应该已经有了头绪，何去何从好自为之吧。”
腾老听后对青岚真人感激莫名。
拜别之前忍不住恭声问道：“请恕晚辈斗胆，我只不过是郡城城卫军一个小小统领，一介武夫而已。敢问前辈缘何对晚辈如此照顾，不惜得罪朝廷而直言相告？”
青岚真人闻言慨然一叹，答道：“既然你如此问，那我便告诉你原因吧，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青岚真人顿了顿，对腾老解释道：“我苍源宗虽极少以什么名门正派自居，在九州之内也不过是被朝廷评定为地阶，根本比不上那些顶尖大宗门。”
“常言道修道一途本就是逆天而行，修仙界相比世俗界看似风光美好，实则人情冷漠，争斗不断，充满艰险，稍不留意就有中途陨落之危。”
“能够无忧无虑、与世无争修炼到极高境界的修士又有几人？”
“所谓修道修道，何为修道？为何修道？”
“为了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还是为了那么一丝虚无缥缈成就天仙的可能？”
“再者，成就天仙之后又当如何？”
“且不论旁人，我只知我修道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而更是出于感恩。”
“如果没有宗门教导，没有师尊带我入道，我这一生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早就碌碌而过成就一抔黄土。”
“又怎会此刻还站在你面前为你答疑解惑？”
“在我看来这既是宿命也是因果。”
“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世间万物运转皆在天道掌握之中。”
“是天意让我遇到恩师从此修道，那我便修道。”
“天意让你今日遇到我，那我便为你答疑解惑指点迷津。”
“你或许会问，人说天意难测，为善者未必受天道眷顾善有善报，为恶者未必遭天谴恶有恶报，你凭什么可以妄测天意？”
腾老知道这话不是要询问自己，而是青岚真人自有下文。
于是继续洗耳恭听，并未出声作答。
“没错，我不能，以我的境界我当然不能。”
“但我信道祖，信神佛，信天道轮回。”
“我感激天道让我这一世生而为人，感激让我遇到师尊指引我修道。”
“我们人类从来都是以族群的方式而不是孤独一人存活于这片天地之间。”
“师尊指引我修道是他身为人族的职责，而我接过师尊的职责指引后来之人修道则是我的职责，这就是我对人族传承的理解。”
“我修道不求此生能触摸到的境界有多高，但求行事无愧于本心，无愧于我这一世生而为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
“修仙者在凡人眼中看起来高高在上好似神仙，焉知我等修士在神佛道祖眼中与凡人何异？”
“凡人之一生何其短暂，焉知这一世为善而不得善报者，轮回转世之后其灵魂不会晋升到天人道？”
“而那些修妖、修魔者不信神佛、不敬天道，相比凡人而言仅仅是在武道一途略有所成便自以为算是逆天修行了，他们仅仅信奉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之中实力为尊，欺软怕硬。”
“视凡人如蝼蚁，草菅人命肆意而为。殊不知目光和其短浅，他们这一世或许能够一直逍遥快活，甚至不遭天谴无疾而终。”
“可焉知死后其灵魂不被审判去地狱道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
听着青岚真人并不带有慷慨语气的陈词，腾老心中却不由燃起了激昂的向往。
传道？
人族传承？
何为修道？为何修道？
腾老在听过青岚真人这番话语之后，内心对于‘道’之一字似乎多出了一份明悟。
“这些话你信则可，不信亦可，天意不会因为一个人信与不信而有所改变。”
“千万不要以为我所说的恶有恶报仅仅是出于安慰你的目的，因仇人过于强大便劝你放弃报仇。”
“正相反，虽然我和这些滥杀无辜的恶人之间谈不上有什么直接的仇怨，但身为人族一员，有谁不想将这些勾结妖兽的人族败类除之而后快？”
“然而实力不够时说再多也无用，那就暂且隐忍，努力修炼提高境界，等待时机。”
“如果我今天的话语能对日后你斩除这些妖魔尽到我一份绵薄之力，我将荣幸之至，何乐而不为？”
“与之相比，我仅仅是言语之中透露一点儿龙皇的秘密，对朝廷的某些做法略有微词，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辈修士当自己实力够强时，就当斩妖除魔，快意恩仇，用行动为我人族苍生谋福解难！”
时隔三十多年，腾老回忆起当年青岚真人那饱含激励之意的话语之时，耳际仿佛再次响起了那本不如何熟悉的声音。
斩妖除魔！
快意恩仇！
为我人族苍生谋福劫难！
……
如果要说是劝告，我只劝你切莫因自己现在境界过低，自觉可能终生报仇无望便妄自菲薄。
闻道有先后，我早已过了百岁，年长你太多，而境界只是暂高你一筹而已。
在外人凭经验看来，像我这种资质的修仙者恐怕终生无望突破到元婴境。
但无论怎样，我都会心存希望。
你只需牢记希望二字，只要心中始终怀着希望，‘道’便始终就在你的面前。
凡人不解天意，你焉知天意不会降大任于你？而现在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今日你我结下善缘，焉知日后不会成为我之福分？
我苍源宗之福分？
这便是天意！
回忆起当年与青岚真人临别之际那一幕的腾老内心充满感慨。
青岚真人那番关于天意的话语自己当年尚还无法完全理解，如今终于得到了印证。
“天意，天意，青云的出现不就正是天意吗？”
“天降于我的大任不就正是让我教导好青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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