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水部，巫师堂。
六个浑身缠满白布的巫师端坐在堂上，一语不发。
一股令人压抑的沉闷在大堂里无声地蔓延，负责端茶倒水的仆人第一时间察觉出了这股不寻常。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吵得热火朝天的巫师们此刻却像入了定似的，异常地安静。
巫师们在此聚集是商议几天后的祭祀大会，有关事宜并无太多相左之见，唯有一点难以达成共识，便是选谁做祷词人。
历来祷词人都由大巫担任，大巫去世之后，众人间始终没有出现一位堪以委任大巫之职的人物。其关键在于，他们这些人资质平庸，无法与海神大人进行通灵。
与海神通灵，是担任大巫的首要条件，因此这个职位不得不空置下来。
然而一年一度的祭祀大会当中，又不可缺祷词人，巫师们每到临近祭祀大会之际，都会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这个能在部落大出风头的机会，没人愿意放过，尤其是在他们信徒面前。
一刻钟前，这些人还争得面红耳赤，可此刻一个个安静得却如老僧入定，诡谲的气氛笼罩了堂上每一个人。
斟满茶水后，仆人面带疑惑地退了出去。
“你说——你最近也被人跟踪了？”一位坐在上首位置的巫师望着与他斜对着的巫师。
“我只是有这个感觉。”那巫师皱了皱眉，声音沉沉的。
他又扭头问向一旁的巫师：“你说——你最近也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没错！我总觉得最近有双神秘的眼睛盯着我。”
“看来——我也没有感觉错。”上首巫师罕见地露出严肃神情，郑重说道，“敢做此等大逆不道行径的，会是什么人呢？”
这段看似莫名其妙的对话与一刻钟前一位巫师无意间说出的一句话有关。当时他们正激愤地坦述各自的劳苦，不遗余力地为自己邀功，那位巫师诉苦道：为了操办祭祀大会，我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好，殚精竭虑，甚至都产生了被人跟踪的可怕幻觉。
这一句话宛如一颗深水炸弹，在众人间炸开了锅。原来，近几日有此感觉的并非只有他一人，众人只当是操劳过度，并未在意，而今经他一说，他们纷纷坦承，同样有被人窥视的感觉，搅得他们心神不安。
一来二去，一个不得不引起重视的问题浮上水面——他们有可能真的被跟踪了！
如果真有，会是谁呢？
堂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恐怕咱们今日的商讨难有结果。天也不早了，依我看，不如就此散了吧。”一位坐在下首角落位置的巫师阴恻恻说道。
他是部落里有名的‘跛脚’巫师，自小落下身残的毛病，性情刁钻古怪，与其他巫师并不合群，众人为祷词人争论得喋喋不休时，只有他没有参与。不是不想，而是有自知自明。他知道，这种好事绝不可能轮到他这个瘸子头上，不然为何其他人都曾担任过祷词人，独独少了他。
他曾在夜深无人时，无数次地大骂这些虚伪的巫师，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是嫌他这个瘸子给‘巫师’身份抹了黑，因此总是孤立他，
不过这些年他也慢慢麻木了，随他们去吧，早晚有一天会让你们后悔，跛脚巫师这样安慰自己。
所以自一开始，他就对会议不太上心，还不如早点离去。
会散之后，跛脚巫师刻意留了一个心眼儿，对自己的背后留心起来。之前他可没有这个习惯，对于行动不便的他而言，努力保持走路姿态的平衡，已经足够费力了，哪还有闲心留意有没有人跟踪他。
可他也不傻，众巫师连日来皆有被跟踪的感觉，自然不正常。像他们这种在部落呼风唤雨的人物竟被人跟踪了，这背后透露出的绝不是一个好信号。
他甚至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会不会乡父大人对他们有了不满？所以派人跟踪他们？不然，寻常人谁敢有这个胆子。
不知是不是内心的阴谋论在作祟，他越想疑虑越多。疑虑一多，便总觉得暗中有人窥伺着他。而当他回头时，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令他很不舒服，他讨厌被未知的恐慌支配。
几经兜转，他在自家门前停了下来，再次确认身后，空无一人。
啪！
他狠狠将门关上，仿佛将所有怨气都甩了出去。
夜已深，冥水部一片阒然。
一道黑色身影从跛脚巫师院子里闪出，从他蹩脚的走路姿势来看，除了巫师还能是谁。
他一路上走的很是小心，不时地四下张望，对周围一切怀有忌惮之意。大概走了三四个街口，来到一处烛光幽幽、尚未歇息的小院。
咚、咚、咚——
他轻轻地敲了敲门，又戒备地环顾了一遍四周。
开门的是一位约有二十多岁年纪的白净男子，模样俊美，眉宇间略带几分阴柔。
“怎么这么晚才来？”阴柔男子小声说道。
“进去说，先把门关上。”
巫师一个闪身进到院中。之后，木门又被关上，黑夜再度恢复宁静。
与此同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的角落冷不丁地响起。
“想不到会是你。”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倘若此刻有人从这里经过，还以为闹了鬼呢。四周无一丝光亮，茫茫夜色将这片角落掩护得极为巧妙。
奚沐从黑暗中慢慢走出，微弱的火光投在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照的他半张脸灿烂半张脸阴暗。
“看来你的命...不太好！”
他与这位跛脚巫师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巫师望着他时的眼神，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当时他不懂那眼神所蕴含的含义，现在，他懂了。内心深处随之产生一种强烈的恶寒。
奚沐脸色极其难看，双目闪烁着冷光，及至幽静小院门前，轻轻叩门。而后在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接下来这场谈话的措词，以防出现闪失。这场谈话乃是他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必须严阵以待。
良久过后，门开了一条小缝，阴柔男子在门内警惕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闪躲。
“你是谁？”男子畏畏缩缩地问道。
“我找巫师。”
“什么巫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不想让乡父知道你们的事，就赶紧把门打开。”奚沐冷冷地说。
听到奚沐搬出乡父，阴柔男子脸色一白，慌忙开门，将奚沐迎进院中，不敢有一丝怠慢。
“不想死的话，就在这里等着，我与巫师有密事商谈，乡父大人曾有过交待，绝不能让外人知道。”
阴柔男子呆呆地点了点头，此刻他已完全被奚沐的气场唬住，不知这个半夜来客究竟何许人物，口气如此之大！不过他知道，话里话外能将乡父这等尊贵挂在嘴边的人，概非他能惹得起的。
奚沐对男子的表现还算满意，正主此刻就在那间亮着烛光的屋内，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推开房门，屋里的布置一目了然，简约之余又不失精致。可是静悄悄地屋里却不见巫师踪影。一块巨大白色幔帐将西半间整个隔开，仿若一道严密的布墙。
“巫师大人，出来吧。我今日来，只是想与你谈谈，没有半点冒犯之意。”
只见一只筋骨嶙峋的手掌掀开幔帐，跛脚巫师缓缓从帐后走出，用一双毒蛇般阴毒的眼睛死死盯着奚沐。
“是你？”
“想不到巫师竟然还记得我，真不知是我的福气，还是我的不幸。”
巫师眼神倏地缓和下来，显然松了一口气。从听到奚沐敲门那刻起，他的心就一直提着，觉得天似乎随时都要塌下来。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可怎么也想不到，来者竟会是部落内的一位无名小卒。
“你来找我何事？”巫师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奚沐。他对这位不速之客充满了敌意，难道这几日一直跟踪他们的就是这小子？
“讨要一个人情。”
跛脚巫师顿时诧然：“谁欠你的人情？”
“你。”奚沐轻轻说道。
“我何时欠你人情？”
“我三更半夜与巫师大人相见，却在一个俊美男子家中，难道你还不欠我人情？一个...替你保守秘密的人情。我想这一点，不用我点透吧。”
“你...你什么意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有没有乱说，可以让部落里的人公断，问题是，你敢么？我可提醒你一点，我跟踪你已非一日两日，这也不是你第一次留此地过夜。身为巫师，却做出某等苟合之事，如果传出去...呵呵。”
“你找死！”巫师瞳孔猛地一缩，尖声叫道，不知又想起什么，他嘴角一扬，冷笑一声，“据我所知，你如今是部落缉拿的逃犯，没人会相信你的。”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试一试。”奚沐面色不改，淡然说道。
巫师的脸色一时间变幻不定，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过了好长一会，他试探性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这才是明智之举。不过小子我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我今日即是来讨要人情的，也是来成全巫师一桩好事的。”
“此话何解？”
“大人，我想送你一份大礼，不知你敢不敢接？”
“什么大礼？”
奚沐一字一句道：“我能让你坐上大巫之位。”
巫师听了失声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你是谁？乡父？还是小乡父？一个逃犯说这样的大话不怕闪了舌头！”
“何不听我把话说完？如今部落大巫一职久久空缺，问题就在你们这些资质平庸的巫师身上。不要用怒恨的眼神看着我，事实恰是如此，非我心直口快。如果我帮你完成一次与海神的通灵，大巫头衔是不是就稳落到您的头上了?”
“你怎么帮我？”巫师好奇道。
“这就要考验大人行事的魄力与果断了。我知道，想与海神大人通灵难如登天，但大人多年来的虔诚，整个部落都看在眼里，令人感动。我可以帮你做一些手段，完成一次假的通灵..比如，替你将禁书藏在某些人的身上，大人在祭祀大会上借由与海神通灵的名义，当众揪出那些人，如此一来，等同昭告整个部落大人有通灵之能，大巫也就非你莫属了。”
嘶！
巫师倒吸一口冷气，他从来没有想过在“通灵”一事上做假，这小子的想法未免太过可怕了。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