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风月篇

二十九 领取口令

发布时间:2020-10-16 16:35:19

悟空一个旋身来到长廊之中,制住了两排蟹头小妖。挥手示意大家跟上。

过了长廊,便可见寝宫的两扇白玉大门之侧,又分列了五个虾头小妖。不难看出,前九后五,此乃那妖怪暗喻自己九五之尊之意,好不狂妄。

无需多言,悟空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门前的虾头小妖。

四人悄步行到珊瑚窗之下,抬眼打量寝宫之内的状况。寝宫之内珠光宝气,床椅皆齐,确是那妖怪寝宫不假。怎奈此刻却床椅皆空,那妖怪并未在寝宫之内。敖葵瞧得屋里陈设,当下更是大吃一惊,那些床桌之上的装饰之品,多是西海龙宫近年来屡屡失窃之物,却不知为何皆在此处。

正当众人纳闷之际。突闻寝宫右侧有声音传来,众人屏神凝气,细听之下,声音乃是由右边的一个小侧宫里传出,似是男女对话之声。

悟空闻得那话语声亲切之至,立刻一个闪身到了那小侧宫之外,打眼往里瞧去。只见侧宫之内,那妖怪歪坐在里面的玉椅之上,椅旁是一张红罗帐珊瑚床,床里似是坐着一位女子,此刻妖怪正面带微笑,朝着床内之人道:“你我在此已百年有余,本王对你素来不薄,为何至今不肯从之于我?”

“小女心有所属,还请大王莫要强求。”帐内女子淡然道。

悟空闻得女子声音,立刻使起火眼金睛透过红罗帐往里一看,哪料不看倒好,这一看之下,便已穿越时空,回到千年之前,肝肠百转。

几千年前,悟空乃是一只不谙世事的猴子,他为学长生不老之术,伐竹造筏,独自漂洋过海,来到了南赡部洲地界,一心参访仙道,却无缘得遇。

悟空在独自漂泊南赡部洲,不得人亲,不事谋生,只靠些抢夺威吓之法为生,但此终不是长久之计。不出三月,悟空所施雕虫伎俩均被当地之人所识破,便不再凑效。至此,悟空无以为计,只靠乞讨为生。

一日,悟空乞了半日,毫无所获。他沮丧地蹲在一堵断恒之下,看着大街上过往之人,一时间百感上心。

正当悟空埋头沮丧之际,突见一双纤纤玉手递来了两个馒头。悟空惊异地抬起头,见面前立着一紫衣女子,风鬟雾鬓,螓首蛾眉,手如柔荑,肤似凝脂,美得超凡而无暇,美得连悟空都忘记了饥饿。

那女子一双明眸望着悟空,巧然一笑,继而薄唇轻启:“我知道你是饿了,这馒头虽粗了些,却比饿着要好。”

悟空闻得女子言语,方觉饥饿难耐,一把接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你慢些吃,别噎着了。”紫衣女子柔声道。

哪料女子话音刚落,悟空竟真的噎着了。女子见状,立刻解下挂于腰间的葫芦递予悟空:“这里面有水,你快些喝了。”

悟空接过葫芦,咕噜一阵便将葫芦里的水喝了个精光。

紫衣女子咯咯一笑,道:“你慢些吃,这里没人跟你抢的,若是再噎着了,可没有水喝了。”

悟空埋头继续啃着馒头,虽没有将感激的话语说出口,但事实上,他内心充满了无限感激。

“你从何处而来,要去何方?”等悟空吃完了,紫衣女子再次开口问道。

“我来自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我也不知自己要去何方。”悟空如实回答。

“你既不知要去何方,又为何要出来?”紫衣女子明亮的眼眸里充满了好奇。

“我此番出来,是为了寻仙访道,好学得长生不老之术。”悟空继续回答。

紫衣女子目光一黯,脸上愁容微现,喃喃道:“若是人生悲苦,纵是长生不老,又有何好。”

悟空闻言微微一顿,沉声道:“若不能永生,纵是日日欢会,也终成虚幻。”

紫衣女子低头看着地上,叹道:“得永生者,苦生命冗长,悲愁无尽;不得永生者,又觉人生苦短,欢乐有期。”

悟空听紫衣女子如此一说,立刻反问道:“你既非仙佛,又怎知他们的苦恼?”

紫衣女子闻言一惊,慌忙道:“我只是猜测…猜测。”

悟空一心参仙访道,未曾察觉紫衣女子异样的举动,于是问道:“姑娘可是长住此处?不知这附近可有神仙居住?”

“我乃是随姑父经商而来此地,并非此间之人,对此地不尽熟悉,更不知附近有无神仙。”紫衣女子缓缓道。

悟空目光一黯,没再言语。

“哎,你叫什么名字?”紫衣女子睁大眼睛问道。

“名字?什么名字?”悟空一脸茫然。

“每个人都有一个名字,你没有吗?”紫衣女子诧异道。

“没…没有。”悟空呐呐道。

“我看你样貌与猴子无二,以后我就唤你猴大哥吧。”紫衣女子双目闪烁。

“你爱叫什么,便随了你。”悟空说完顿了一顿,继续道:“我本来就是一只猴子,但我乃是石头所变,不是普通的猴子。”

“石头变的猴子?”紫衣女子再次睁大了眼睛。

“正是。”悟空得意道。

紫衣女子闻言,不由多看了悟空几眼,柔声道:“我姓楚名依,你以后就唤我楚依吧。”

悟空点了点头。

至此之后,这只样貌古怪的猴子便与美丽绝伦的楚依姑娘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彼此诚心以待,无所不谈。他们经常结伴而行,一起穿长街,游小巷,全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

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了。他们在一起的几年时光,快乐而不羁。然而,这样的快乐并没有长远,那年夏天,楚依姑娘的姑父赔了买卖,便要带楚依离开此地,重归东土。

一切的快乐与美好,即成虚空。

临走之日。

悟空万分不舍,他看着楚依,坚定地说:“楚依,你且回去,等我习得了长生不老之术,便来寻你,将长生不老之术也传授于你,到时我们便可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分离!”

楚依满眼含泪,深情地说道:“猴大哥,当初在人群中只是看了你一眼,我便喜欢上了你不屈的眼神,此番交往,我更喜欢上了你的一颗赤诚之心。你的不屈,一定能助你找到神仙所在,而你的赤诚,也一定能打动神仙,授你长生不老之术,我相信你一定能习得长生不老之术,我会一直等你,等你驾着七彩祥云来寻我。”

悟空坚定地点了点头,却不知作何言语。这时的悟空,茫然不懂情为何物,他只知道,楚依的言语,温暖而感动。

楚依见悟空不语,便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卷递给悟空,道:“猴大哥,这上面画的就是我的家,你到时便可凭着它来寻我。”

悟空接过画卷,看到上面画的是一个美丽的小山村,跟花果山一样的美丽。画的右下角还写有几个小字,似是小山村的名字,怎奈悟空便不识字。

楚依走了,真的走了。

悟空站在残垣之下,看着楚依远去的背景,心里的难受可想而知。一切的快乐、期盼与悲伤,都仿佛在瞬间嘎然而止。

那时的悟空,只知自己万分不舍,只知没了楚依,生命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他抬头望着艳阳高照的苍穹,仿佛看尽了自己悲情的一生。初涉人世的他,并不明白那就是爱情。

当年,楚依近在迟迟之时,悟空不知情为何物;多年之后,等他悟道了爱情,却不见了楚依。命运,往往便是这般捉弄于芸芸众生。

残垣之下,悟空从午间一直站到日落。夕阳的余晖里,悟空打开楚依留下的画卷,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瞬间印入了他的心底,丝丝入扣。待日落之后,悟空方收起画卷,放于最贴身的地方。他盘算着,等自己习得了长生不老之术,便要凭着这幅画卷去寻找楚依,不论天涯海角,都一定要找到她。

悟空隔着衣服摸着贴身的画卷,这是他与楚依的维系所在,他生怕丢了这幅画卷,所以要将它放在最贴身的地方。可是,这幅画卷终究还是丢了。

那是几年之后,悟空在南赡部洲参仙访道无望,便再次做筏,远漂西洋,前往西牛贺洲地界。在一次剧烈的海啸中,筏破人溺,悟空在水里游了两日,便失去了知觉……待悟空再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了海岸边,敢情是剧烈的海浪将昏迷之中的他打到了岸边,这才得捡回一条小命。悟空睁开眼睛,看着蔚蓝的天空,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他迅速将手伸入怀里,怀里空空,他内心一慌,立刻一跃而起,将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皆是空空。悟空双手一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是的,没了,画卷没了。他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就是丢了自己的性命,也断不会丢了楚依留下的画卷,可事实上,画卷丢了,他的生命却还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画卷虽丢了,画卷的内容却早已在楚依离去的那个傍晚,刻在了悟空的心里。是的,画卷丢了,但画卷却在悟空的心里得到了永生。所以,画卷并没有丢,也永远不会丢。

以上便是悟空与楚依不为世人所知的故事。而方才悟空所见那红罗帐之中的女子,赫然便是悟空千年不见却千年相思的楚依。

悟空为什么看到清塘村的山山水水时会倍感亲切?为什么一直感觉心慌意乱?此刻见到楚依,这些问题皆已有了答案。因为清塘村便是楚依的家,是画卷里那个美丽的小山村,是悟空心底的那个小山村,所以悟空才会倍感亲切;而又因为楚依存于此间,悟空才会觉得心慌意乱。他的记忆虽已模糊,但并未失去,而只需要唤醒。

几千年来,悟空曾多少次梦回南赡部洲,梦回那一段快乐的时光,梦回饥饿时那两个热乎乎的馒头。千年之前,他一直默默寻找楚依的家,寻找那个内心深处的小山村。后来,他被如来佛主压在了五行山下,转眼五百年过去了,他以为楚依早已不在人世,但他心里却长存楚依,不再对凡间女子动情。纵是没了楚依,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要找到那个小山村,完成自己当初的承诺,楚依虽不在人世了,但这个承诺却可以天长地久。他一直寻找着,寻找着,直至有一天,他的头上多了一个紧箍圈,这个紧箍圈模糊了他的记忆,助他抛弃了内心深处的小山村,最终成佛。这于悟空,是欣喜的涅槃,还是悲哀的忘却,我无从评价。然而此刻,他模糊了几千年的记忆被瞬间唤醒,他内心的百感交集,又岂是我手上这支秃笔所能形容。

此时的楚依愁思满脸,形容消瘦。令见者无不怜惜,而悟空看了,更是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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