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正是乍暖还寒时候，阴湿凛冽的冷风呼呼狂啸。
楚子羽裹挟着满腔杀意走到伯爵府门口，迎面撞见鼻青脸肿的萧冷弘，竟忍不住笑了，想来这个小舅子吃了败仗。
“笑个屁！”萧冷弘捂住脸颊，又羞又怒地瞪着楚子羽，“喂，我可是去替你妻子打抱不平，你帮不上忙就算了，何故发笑？还有没有良心？楚子羽，我看出来啦，你比我还没心没肺呢！”
楚子羽憋着笑问道：“你好歹练过武，怎么打不过周无咎那个文弱书生？”
“他们……他们人多，好汉难敌四拳！哎呀，我懒得与你啰嗦，等爷多找些帮手，再去教训姓周的！”
楚子羽拦住他，阴森森问道：“你只是想揍姓周的一顿吗？”
“除了揍他一顿，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杀了他？”
“我就是要让他死，而且永世不能翻身，这样才能还你姐一个清白！”
萧冷弘似乎有些不认识楚子羽了，愣怔片刻，龇牙咧嘴地说：“楚子羽，你说什么大话呢？周无咎好歹是江都城知名人物，是你想杀就能杀的吗？小爷我尚且没有法子收拾他，何况你这个赘婿！”
“办法由我来想，只是需要你帮个忙。”楚子羽面色平静，刺激萧冷弘说，“你是伯爵府公子爷，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但你敢咒骂当今皇上吗？”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凭什么我要咒骂皇上，吃饱了撑的，还是穷极无聊抽风了？”
“我要是告诉你，你咒骂皇上之后，就能置周无咎于死地，你骂还是不骂？再说了，周无咎不死，你能赢得冷红药的芳心嚒？”
萧冷弘一头雾水，不过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混不吝公子哥，压根没什么敬畏之心，跺脚说道：“要是真能弄死姓周的，我豁出去了，骂皇上几句，天也塌不下来！”
“好，有种！来吧，卯足劲咒骂皇上，有多难听就骂多难听，不要嘴下留情！”
萧冷弘拉开架势，喷着吐沫星子开骂了，先是指责皇上登基以来无所作为，懒政怠政，名为子承父志，实则躲在后宫骄奢淫逸。
后来骂上了头，上升到了人身攻击和阴谋论的层次：“当今皇上残废之躯，怎能承担大虞国江山社稷？更何况得位不正，戕害手足，阴狠毒辣……”
“够了，够了！”楚子羽听得心惊肉跳，脸上却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大虞国当今皇上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随先皇御驾亲征，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伤到了腿，行走稍有不便，但还不到残废的程度。
至于说他戕害手足，则是指当初皇子们掀起夺嫡之争，太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保住东宫之主的位置，登基后对几个兄弟手足采取压制手段。
贵族们对此事有些看法和议论，萧冷弘骂出来的话，可以说代表了大虞国老牌贵族们的几分心意，这也是横亘在新天子心头的一根刺。
“够了吗？我还能接着骂呢！”萧冷弘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楚子羽，我骂了皇上，你告诉我要怎么弄死周无咎？还有，为什么非得让我开口咒骂，你自己没长嘴巴吗？”
楚子羽笑道：“我不会让你白担着风险咒骂皇上的，周无咎离死期不远了，你静候佳音即可。至于为什么选择让你开口咒骂，是因为我发现你在骂人这种事情上天赋异禀，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脏话！”
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萧冷弘反应过来，瞪着眼说道：“嗨，你消遣我，是不是？楚子羽，你胆子挺肥啊！”
“瞧，又说脏话了不是？”楚子羽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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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书局张老板很发愁，书局里的伙计全部出动，其余有待刊印的书籍全抛在一旁不管，全身心印刷《风月录》，二十多人没日没夜埋头苦干，尚且觉得人手不够，进展太慢。
对于张老板来说，这是一桩幸福的烦恼，《风月录》还在刊印之中，定金却收了将近上万两银子。
而且样品卖出去，得到的反馈信息极佳，江都城已经刮起了热潮，茶馆里、酒馆中全是关于《风月录》的议论，这一回铁定赚大发了！
夜色深沉，折桂书局里忙得热火朝天不知日夜。在寒气未消的夜里，伙计们光着膀子满头汗水，却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张老板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手里摩挲着一个紫砂壶，咧嘴大笑：“加把劲啊，卖了书赚了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院里的狗低声叫了起来，继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狂躁。
“嚷什么，闭嘴，还想不想吃骨头的？”张老板扭头朝院里呵斥了一句。
随即听得呜的一声，狗没了动静。但院门嘭的被撞开了，脚步声杂沓急促，明晃晃几十支火把涌进院中，亮如白昼。
“谁啊？”张老板奔到门口。
院里站着几十个身穿黑袍的人，一个个冷眉冷眼，仿佛夜叉降临。而院中的那一条狗脖子里插着飞镖，早已气绝身亡了。
张老板大惊失色，身体颤抖，嗓音尖锐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深夜闯进书局里来？”
“不要喊，小心像这条狗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一人说着话，懒洋洋走到前面来，“杨千户，让兄弟们守好门户，不许任何人走动，也不许任何人靠近！”
张老板看清此人原来是伯爵府女婿楚子羽，惊诧之余，硬声说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楚姑爷啊！夜里天寒地冻，你不在伯爵府给萧大小姐暖床，跑来书局做什么？”
“混账！”杨千户跳过去，抬手打得张老板七荤八素，半晌回不过神，紫砂壶当啷摔得粉碎。
趁着张老板找不到北的时候，大多数黑袍人围住了书局，其余之人冲进屋里拔出刀子，逼迫伙计们聚在一处抱头蹲下去。
然后熄灭了所有火把，从外面看，折桂书局与先前并无两样。
楚子羽走进屋里，漫不经心四处打望，随手翻着刊印好的《风月录》，又随手扔在地上。等找到了原稿，他拿在手里，坐到那一把太师椅上。
张老板终于回过神，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奔到楚子羽身前，厉声喝道：“姓楚的，你是土匪强盗吗？你等着，我要报官告你，告你一个私闯民宅、蓄意伤人的罪名！”
杨千户举着一块金牌，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皇命钦差办案！再啰嗦，立即砍下你的狗头！”
张老板倒抽了一口冷气，果然是一块皇家金牌，眼前这个凶神恶煞的黑袍人，真是钦差无疑了！
可这与楚子羽有什么关系，他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难道比钦差还了不起？
等一下，事情不对劲，就算是钦差办案，怎么办到折桂书局头上来了？
“敢问这位钦差大人，不知书局犯了何罪，惊动了您的大驾？我们向来遵纪守法，是大虞国的良民，以刊印、售卖书籍为生，本本分分老老实实，未曾有过半点过错啊！”张老板的语气软了。
杨千户收起金牌，斜吊着眉头说：“有人报知本钦差，折桂书局正在刊印的《风月录》是一本反书，故而前来调查清楚。”
“反……反书？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风月录》此书只关风月，不涉国事，怎么会是反书呢？”
张老板辩解着，看向楚子羽，恍然大悟地说：“我懂了，姓楚的，是你从中作梗吧？你居心叵测用意恶毒！不过我可不怕你，刊印出来的《风月录》及其原稿都在这里，钦差大人可以一字一句审查，倘若有一处涉嫌攻击诽谤朝廷，或是蓄意谋反，我甘愿领罪！”
楚子羽靠在太师椅里，打着呵欠，语气很倦怠：“我说《风月录》是反书，它就是反书。”
说着招招手，身后走过来一个低眉顺眼的黑袍老者，楚子羽笑道：“秦先生，你在犀照司时间不短了吧？你一身伪造书画的通天本领，也到了展示一番的时候，否则太屈才了。”
“请吩咐！”秦先生鞠躬。
“秦先生……你是大名鼎鼎的秦不二？”张老板再次抽了口冷气，隐隐猜出楚子羽的意图来了。
秦不二，人称书画盗跖，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模仿笔迹，伪造书画，已然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
传说流传在市面上的很多柳白羽先生的书画，有大部分就是秦不二伪造的，坑了不少大收藏家。
柳白羽先生对秦不二又爱又恨，曾说过此人乃是旷世奇才，可惜走了邪路。
楚子羽不理会张老板，将《风月录》原稿递给秦不二，说道：“还请秦先生大显神通，模仿周无咎的笔迹，在合适的地方加上这么几句话，另外写上一首反诗夹杂其中。”
而后将萧冷弘咒骂皇上的话说了出来，秦不二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张老板瞠目结舌冷汗涔涔。
杨千户微微皱了眉头：“加上反诗就行了，那些骂皇上的话是不是太恶毒了？”
“你也觉得恶毒吗？这就再好不过了！全部加上去，反正这些话是萧冷弘说的，跟我没关系。”楚子羽哈哈大笑。
“遵命！”杨千户不再多言，示意秦不二动手去做。
张老板还想着让钦差大人阻止楚子羽和秦不二的阴谋举动，不料发现这个钦差大人竟然与他们串通一气，当场魂飞天外气结语塞。
这是什么？这是明目张胆的嫁祸，这是打着官家旗号行土匪盗贼之事的举动，这是在无休无耻毫不遮掩地泼脏水啊！
这个世界还有王法吗？还有正义吗？
张老板要哭了，但他哭不出声来，流进心里的泪水，想必沾染着绝望的黑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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