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元明夹着档案袋,对照着上面的名册,这份建档立卡的贫困档案和村民资料。
陆为民脑子已经有了个大概,说清楚也清楚,上面名字、地址、电话、户主情况和收入全都记下了,可是说含糊也含糊,因为有的东西,这上面记不下来,所以陆为民特地拿了个笔记本,万事开头难,这第一仗他必须要打好!
“先去哪一户陆书记?”
“挑一个特困户,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咱先看看他们吧。”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一上路,陆为民还是不免心情复杂,扶贫这种事任重道远,他也是第一次做,绝不是嘴上说说,以往的纸上谈兵根本行不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四年的社会阅历以及基层的磨炼,让陆为民成长了不少,褪去了一丝青涩稚气,多了一丝老成沧桑。
日头西照,刚过下午三点,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两人脖颈挂着一条毛巾,胳膊系着一个塑料水杯,陆为民放眼望去,左右两边尽是黄澄澄的麦田和绿油油的瓜果蔬菜地,可没走多远,他眼前就出现大片无主荒地,没了庄稼,山上满是坟包,一个小土丘接着一个小土丘,墓碑连成了一片。
青石村本就身处大山深处,一下雨就道路泥泞,泥土路更加难走,车轱辘忙打滑,大巴车根本进不来,最近的车站还在十多公里外的来堡村,陆为民来的时候也是从山阳县公交站搭车,半道从来堡村下车,再给村里打电话,但等不及村里来人接,只好搭了个拖拉机的顺风车才能早早赶到。
陆为民心底有太多疑惑,这些他都得一一摸清楚,比如眼前的这些坟包,按理说,国家的殡葬火改确实有些年头了啊,怎么这里还这么多土葬的,难道土葬比火葬更加容易么?
带着疑惑,陆为民忍不住开口问道:“小罗,我刚看那片山上咋满是坟包,啥情况?”
罗元明扶了下眼睛,无奈道:“咱青石村倒也算是山阳县的大村,就是大山挡住了路,别看村子依山傍水,说到底穷是原罪!
最重要还是思想观念,陆书记,您是知道,像农村人更重视落叶归根、安土重迁,哪怕再远,死了也要魂归故里,正是因为这里是根,从上个世纪到现在,火葬虽然流行了,但是青石村封闭,火葬场那边根本没人来,以往也就是发发传单、喊个口号,可这家家户户的,前后三个大队,哪天不在死人咧,没人听你的。
你刚看到那片地就是有名的乱葬岗,没人管。大概有七八来年了吧,这不,人越埋越多,就成了那副样子……”
“李奶奶家到了陆书记,就是这。”罗元明指着一处斜坡上的黑色柴门,油漆都褪色了,门口还有一副挽联,早就翻了卷,风化不少,似乎一触即破。
“李桂兰老伴原先是这里的户主,两年前得绝症去世了,现在生活全靠着每个月发的400块钱低保钱过活,家里也没什么亲戚,这里也就没人来了,现在家里就李桂兰一人在家,怪可怜的,我和高支书还有村委会的几人相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看看,能帮的尽力去帮。”
“没有子女吗?”陆为民问。
“听说以前到是有个儿子,小时候在火车站被人贩子拐跑了,怎么也找不回来了,主要还是没人敢过来看她,见人也不怎么说话,整天铁着一张脸,屋子里还时常给自己备着一口棺材,怕自己哪天突然死了没人给收尸……”罗元明也唉声叹气,越说越心情沉重。
陆为民点点头,拿出笔记本写下来李桂兰三个字,又记下点东西,罗元明上去敲门。
推门而入,院里的情景让陆为民更加诧异,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脸盆肥皂,满院子落叶和蛛网、四零八落的柴火木棍,一小片自己栽种的菜园子,可是菜园子里已经没有菜了,光秃秃一片,陆为民猛地抬头,只见一口棺材悬在他的头上方,被木棍架在墙上。
一阵风吹来,他只觉得阴森森的,相比于外面的艳阳高照,这大热天的,院子里面却十分诡异。
“你是谁,来我老太婆这里做甚?”背后突然发出一句绵软无力的话,着实吓了陆为民一跳。
“李奶奶您好,这位是咱们青石村新来的驻村干部陆书记。”罗元明介绍。
陆为民面露微笑:“李奶奶您好,我是今天刚来咱们村的扶贫第一书记陆为民,您叫我小陆就行,以后我就在咱村住下了,我来呢就是想跟您聊聊天,没什么事,看看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李桂兰摇摇头,朝着客房走去,“我没有什么需要政府帮助的,我就一个死老太婆,活着都是浪费粮食,我知道村里可怜我,给了我个低保户的名额,我感谢高支书,其他的没有什么要帮的,你们走吧。”
因为还有两台阶,陆为民观察到她的腿脚不方便,忙上前搀扶,进了房间,李桂兰仍旧没有给他好脸色,也没有多说一句话,陆为民知道,这种年纪的老人,经历过丧夫之痛和失子之痛,独自一人,如同行尸走肉般,那种感觉常人真的无法想象,所以,知道内情的陆为民心志也更加坚定,任打任骂,即便李桂兰再冷言冷语也无所谓!
自己来青石村是干什么的,不是为了脸面,也不是为了前途,就是扶贫,扶贫就是下基层,切切实实为老百姓做实事!
“李奶奶,您这屋子太暗了,那扇门和窗子得打开,时常通通气对身体有好处,院子也有点脏呢,这样您在这坐会,我和小罗两人收拾就行,你看着。”陆为民对着罗元明使了个眼色,罗元明毕竟是大学本科毕业,一点就通。
李桂兰还想说什么,却看陆为民已经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和门,两人开始擦拭门窗了,她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说句实话吧李奶奶,一看到您这么慈善的脸,我就想起我的奶奶,只可惜她在我上小学时候就得了重病走了。”陆为民挽起袖子,抡动扫把在院中挥舞,三下五除二,那些蛛网落叶就被清扫一空,连死角也不放过。“您要不嫌弃,以后我常来,您把我当孙子!”
听到这句话,李桂兰的眼眶再也忍不住了,立马湿润了,她的嘴唇直颤抖。
陆为民把那些柴火都劈开,罗元明在院子里洒水消暑,没过一会院里就清爽多了,柴火也被码的整整齐齐,靠放在墙角。
“歇会小陆,歇会!电壶里有水,给杯子里倒点,洗把脸,出的一身汗不好受……”
“那个小罗,你也洗把脸。”李桂兰颤声喊道。
“说……说话了,李奶奶主动说话了!”罗元明瞪大眼睛,心里如同潮水般翻滚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
“哎。”陆为民回了一声,又打了一盆水,擦洗着身子,毫不顾忌,李桂兰看着陆为民,又莫名哀伤起来,如果自己的儿子那年没被人拐跑,如果自己也有个孙子,应该也会这么大了吧……
“李奶奶,那今天咱就到这,我还要去别的家看看,刚看这房间灯泡不行了,我那有个LED灯,下次我带来给换上。”
从李桂兰的家走出去,罗元明立马给陆为民竖起一个大拇指,他现在真的是对这个新来的扶贫书记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来多少次了,李桂兰都不理他们,陆为民今个才第一次来,都能让人家主动开口了。
“陆书记,我算是服你了,下一户咱去哪?”
“那个孙成才家在哪,他不也是个特困户么,我资料上面这地址与李奶奶家还挺近,就去他那吧。”陆为民在路上做着笔记。
“这个啊,陆书记咱们还是先去别的户主家看看吧。”
“怎么,这访户还挑先后?”
罗元明摇摇头,叹口气道:“陆书记有所不知,这个孙成才是村里出了名的二皮脸,嗜酒成性,整日里都烂醉如泥,你去十次,八次都喝的醉醺醺的,就像一滩烂泥,根本扶不上墙!”
陆为民兴致上来了,“听你这么一说有点意思,走看看呗。”见到陆为民仍旧要去孙成才家里,罗元明只好前面带路,孙成才家里距离李桂兰家不到百米,也是一处建在坡头用砖石垒砌成的房子,只不过大门有点寒酸,是两道木栅栏,别的没有。
“呦,这孙成才家里看起来倒不像是特困户啊,咱青石村盖砖房的人家可不多吧,这砖还是青石砖,怕搭成的人工费都花不少钱吧?”陆为民看着这座房子的外表,吃了一惊,难不成这个孙成才是故意装穷?
“还真让你说对了一半陆书记,这个孙成才也是个有故事的人。”罗元明道。
“说说,我就喜欢听故事。”
“原先这个孙成才就是个货车司机,每天在固定地点‘钓鱼’,但凡有人拉货就能赚不少钱,早些年走南闯北的,倒也算是一号人物,前十年又在县里边的一国营企业工作,也是给人拉货,可没想到恰恰那会,媳妇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头上一道绿光,整天看谁谁不顺眼。
之后就把自己用酒灌醉,每天从早喝到晚,不管白天与黑夜,也就是有一次,他在厂子里面的仓库睡着了,抽烟的烟头乱扔,差点把人家仓库的货全给烧了,幸好被同事发现的早,不然现在估计还在监狱吃牢饭呢,这不,从那会家里赔了个精光,回到村里,整天啥也不干,还染上一身臭毛病,就知道喝酒,都无酒不成饭了……”
“孙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