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村原来的村委会办公地点在后山大楼,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两层小楼,依山傍水,就是交通不便,以前上山下山全靠两条腿步行,现在有了小汽车全是方便多了,只是这期间到后山得走盘山公路,这一道道石子路铺成的“s”型公路,来回至少也得半个多小时。
“有你这么开车的吗?急的干啥去,我这搞得头晕眼花的,哎呦……”孙成才埋怨仇路道,他现在感觉胃里一股翻江倒海,直往喉咙眼里面涌,就差喷涌而出了,但是可不能给人家吐车上呀!
这也正是陆为民之前给仇路说的悄悄话,他就是想带着孙成才,好好治一治他这爱喝酒的毛病。
要说仇路怎么也是个老把式了,一辆五菱宏光在他手中还是青春焕发,多次摆尾拐弯,都不在话下,孙成才整个人都翻了白眼,脸色铁青,都快扭曲到了一块。
不知过了十多分钟,随着上山路的树荫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茂盛,车速才逐渐放缓,紧接着一道急刹车,前面一处不矮的二层小平楼出现在众人眼前。
孙成才实在是背不住了,他直接一把推开车门,捂着口鼻冲到了一棵大梧桐底下,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开始尽情地喷涌……
陆为民从车上拿出一瓶准备好的纯净水,边给孙成才拍着后背,边把水递过去,“少喝点孙大哥,你这是喝了几斤啊,看这胆汁都能吐出来了,喝酒伤身,对身体没好处!”
孙成才拿起瓶子朝着嘴里灌了几口,又洗了把脸,这才觉得舒服些了,没有刚才在车上那边难受了。
“听说孙大哥你以前也是跑长途的老手?”陆为民有意再次挑起这个话头。
“是啊,跑了好几年了,早年的时候买了一个厢式货车,在山阳县体育场那边钓鱼,每次有人想要跑长途都会找我,短短几年,我也算是远近闻名的老司机了,南下去过广州、四川、魔都、珠三角……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咧。”
“后来呢?”陆为民静静地听着,仇路也在一旁听着,关于孙成才的事情,很多人只大概知道后半部分,并不知道前半部分,只知道结局,并不知道起因,今天他们都是第一次听到孙成才提起这件事。
“几年下来我也算是赚了不少钱吧,还娶了个媳妇,准备在县城里面买栋房子,都跟银行贷了笔款子,也买了一辆代步车,虽然不怎么阔气,但也算是个成功人士了吧,可是谁知道,我这头上一道绿光,就差点给人家养儿子了……”越说孙成才越激动,眼泪就忍不住蹦跶出来,陆为民赶紧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张卫生纸递过去。
后来的事情,正如罗元明所说的那样,孙成才补充了一些细节,说那个女的和另外一个男人如何骗他,后来两人离婚,银行那边还不了钱,一时间只能抵押县城里面买的房子,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不仅没有结婚,没有赚到钱,一夜间又回到了原点。
后来,孙成才也没有在跑长途,只是在卷烟厂找了一份工作,打个临时工,厂子看到他是个老实人,又有几年的长途经验,就让他负责跑路送货,加上夜班看管仓库大门,也算是又有了基本生活保障了,但是那段时间的孙成才,早已对生活的失去了希望,就好像从天上一下被打入凡尘,他天天喝酒,一天三顿不离手。
在一次夜里,孙成才又在仓库值班,一边酗酒边抽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烟头掉在仓库里,点燃了易燃物,最后差点把自己也烧死在里面,幸好被同事发现,这才算是救了他。
再后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工作没有了,孙成才还被工厂起诉了,为了赔偿,他将自己的买的新车也抵押了,还有以前的一点存款,也全没了,一贫如洗的孙成才只能再次回到青石村,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留给他的只有村里的老宅子和两亩地。
“那这近十年里,你都是怎么生活的?”陆为民问。
孙成才不失礼貌地尴尬一笑:“你们都看到了,就那样呗。”
青石村老居委会大楼里就住了樊姓一户人家,开了一家小卖部,原来村委会老一辈人在后山办公的时候,樊江祖辈就住在这里了,那时候这边还算兴盛,但是随着办公地点前移和青石村人口初步增长,后搬迁到了山下的一大队、二大队去了,后山的人也就没有留下多少,也极少与外界交流。
因为交通和信息闭塞,很多时候这里都不能尽快与外界融洽,除了在电视上了解信息。
“樊大哥,我们来看你了!”仇路老远地就朝着里边大喊。
走进小卖部的门,樊江还在院里忙活,听见有人叫他,这才系着围裙连忙出来迎,他的年纪大概有五十左右,但是腿脚倒灵活的很,一点不输年轻人,樊江两只手戴着橡胶手套,手上还有几片鱼鳞,沾着鲜血和腥味:“哎呦,仇老弟,酒鬼孙成才,你们两个货咋有时间到我这后山来咧啊,肯定不是来看我的吧?”
陆为民在翻看着货架上的零食和酒水,打量着这间后山唯一的一家小卖部,一边做着记录。
“樊大哥,您这又在做啥好吃的,嫂子去哪了,怎么都不出来迎一下,这边都来客人了。”孙成才眼尖,注意到樊江袖子上的鱼鳞。
“你嫂子今个一大早就去搭着拖拉机去城里进货了,估计回来都到晚上了,这不石雄那小子,又给我送来两条他养殖的土著鱼,我这正说把鱼杀了,做成鱼汤,改善改善生活嘛,没想着你们这鼻子还真灵,这就闻着味上来了,得我继续杀鱼,下午咱们哥几个喝一顿,上次我这还留了不少好酒!”
一听到酒这个字,孙成才立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哈喇子都快要流出来,吸溜了一口追问道:“什么好酒啊樊大哥?”
“咳。”陆为民轻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孙成才这才闭嘴,不在追问,换了句话:“什么酒不酒的,我这都戒酒了、戒酒了。”
“戒酒了?”樊江瞪大了牛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笑道:“谁戒酒你孙成才都不可能戒酒,骗鬼呢你?”
似乎又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樊江这才看着陆为民问道:“这位兄弟有点眼生啊,也是咱们村里的?”
“你看我这都忘了介绍,光跟你在这唠嗑了,这是咱们青石村新来的扶贫第一书记陆为民。”仇路一拍脑门介绍道。
这两天陆为民要在青石村修路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而且,随着陆为民帮村里的村民要到了赔偿金,村民对他的信任度也与日俱增,樊江和媳妇早在下山进货的途中就听不少人说起过,早在后山也传开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见过陆为民。
樊江吸了吸鼻子,赶忙就要脱下橡胶手套,想跟陆为民握手,被陆为民挡住了:“没有那么多规矩樊大哥,咱们这不就见着了。”
“陆书记,我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呐,早就听到邻里邻居的在说您的好,这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了,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你们这次来后山是有什么事吗?需要我这把老骨头帮忙吗?”
陆为民笑了笑:“也没什么事樊大哥,不需要您帮忙,我们砖窑厂要打印东西,想到这老村委会大楼有两台旧式的清华同方,这不上来把它们搬下去,也能做到物尽其用不是么。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樊江道:“得咧,陆书记,你今个走晚一点下山,我这鱼马上就杀好,您在我这吃顿饭,也好让我老樊款待一下,不能让您下山了,别人提起说我招待不周不是,我那还有点自家酿的酒,下午咱们好好喝点啊老仇。”樊江摆摆手,又去院子里面杀鱼了。
“走吧,咱们先把那两台电脑装到车上。”
三人沿着两旁的老楼梯上了二楼,以前的房间全都没人,布满了蛛网,有的角落铺满灰尘,单是看一眼就能知道历史,这些都被樊江当做了仓库,不过也空出来了几间屋子,打扫了一下,装置了简易床板和电路,算是能够住人了,如果有人想在这里留宿,只需要20块钱就能住上一晚,还有免费农家饭一餐。
听到这里,陆为民咂咂嘴,这可真算是划算了,什么时候青石村发展了,他决定也要将这后山好好规划一下,做成一个农家乐饭庄,不过这一切的前提都得从修路开始说起,这第一件事如果顺利,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进了门,屋里放置了一台老式沙发,已经十分破旧,弹簧都蹦出来了,墙上还贴了一张天安门的旧海报,页面的边角也翻卷泛黄,靠窗的位置整齐的码着两台台式电脑,还有桌椅、键盘,全都被麻布覆盖着,落了一层灰。
仇路将麻布掀开,用力在空气中甩动,那灰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刷落下来。
“呸。”孙成才离得太近,被呛了一口,打了一个喷嚏。
“还是先搬到院子底下,用湿抹布擦一遍,再用干麻布擦一遍吧。”陆为民撸起袖子,小心翼翼地将电脑主体护住,孙成才在下面护着显示器,仇路拿着椅子和键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线,三人一走一停地下了楼。
就这样来回搬了两次,开始擦拭电脑。
“注意点啊,不要让水进去。”陆为民特地叮嘱,因为他知道电脑进水就会烧坏主板,特别是这种老式电脑,还不好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