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爷,这雾……怎么是红色的?”范仙儿一边揉眼睛,一边蹙眉问我。
不光是她,连我也觉得眼睛又痛又痒,眼前原先白蒙蒙的雾,也陡然变成了血红色。
我猜的没错,这雾确实有毒。
雾没变色,只是我们的眼睛沁了毒,产生了错觉。
喉咙一阵腥甜。我知道毒雾已经经由口鼻,渗入体内,见范仙儿软软地倒在地上,闷声让范仲书三人捂紧口鼻,伏低身子,背上范仙儿,往缓坡的半山腰爬去。
高处空气稀薄,毒雾已经往下面的野猪林扩散,半山腰反而成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范仙儿已经不省人事,双目紧闭,嘴角也渗出了黑色的毒血。
“给她过气。”我一边强忍着想要侵入七窍的毒雾,一边给范仙儿活血推宫。
范仲书同样两眼涨红,吩咐两个年轻小伙儿:“太霖、太正,你们来!”
“二爷,这……”两人有些犯难。
毕竟是血亲,口对口人工呼吸,两个小伙儿血气方刚,都拉不下面子。
“坐下来,正常吐纳,别胡思乱想,别到处乱看。”
时间不等人,我将范仙儿的身子掰过来,深吸一口气,往她的双唇印去。
“别管闲事!”
一个有些尖利、有些耳熟的、女孩子的声音,陡然在耳边响起。
我不知道自己是真听见了,还是毒雾产生的幻听,管不了那么多,继续给范仙儿过气。
范家的那两个年轻小伙儿,却不安分起来。
叫范太霖的那个,霍地双目圆瞪,触电一般往后急退,指着我们身后猩红色的雾气,哆哆嗦嗦地大叫:“鬼……有鬼!别……别过来!”
“冷静下来,跟着我念!”我腾出嘴巴,双手三指扣住范仙儿额头两侧的太阳穴,闷喝道,“太上台星,应变无停;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范太霖却充耳不闻,跌跌撞撞地爬起,又哭又闹。
陡然脚下一个趔趄,他惨叫一声,骨碌碌,往山脚下滚去了。
“太霖!”
范仲书凄然大喊,毒雾伺机灌入口中,疼得他连连咳嗽,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再不静下来,都得死!”我再次闷喝。
“不行……太疼、太痒、太可怕了!我……我不要……”
坐在一旁的范太正,满脸惊恐,失神地双手慢慢往两眼靠近,颤抖着,用力往里抠去。
“不要!”
不等我喝止,范太正声嘶力竭地一声惨叫,竟硬生生地,将自己两只沾满鲜血的眼珠子,挖了出来,嘿嘿怪笑,挣扎着爬起,也往山脚下慢慢走去。
“看不见了……这下看不见了……哈哈哈!你吓不到我了……”
范仲书想起身去扶,可惜还是晚了。
没了双眼的范太正,同样身子一绊,厉声惨叫,滚落山脚。
范仲书含恨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坐下,跟着我,不停地念叨净心神咒。
不多时,耳、鼻、口那种压迫感十足的痛楚,渐渐淡去;我怀中的范仙儿,也醒了过来。
我仰头一看,笼罩在半山腰的毒雾变淡了,颜色也由骇人的猩红色,渐渐变为乳白色。
“唔……”范仙儿睫毛微颤,轻声问我,“沈少爷,小正哥哥他们呢?”
我摇摇头,没回答:“这里还不安全,先上去。”
我拦腰将范仙儿抱起,喊上范仲书,继续往缓坡的山顶上走。
走了约莫半小时,到了山顶。
极目眺望,身后山脚下的野猪林,依旧笼罩在白茫茫的浓雾之中;山顶另一面,却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天色已经黑了。山顶另一面,星星点点,透出几盏闪烁不明的灯光。
能隐约看到一条灰白色的道路,如巨蟒般,蜿蜒在浓荫林立的山脚。
“沈少爷,刚才那雾……到底怎么回事啊?”范仲书惊魂未定,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问。
我把范仙儿放下,摇摇头:“那不是雾,是瘴。”
“瘴?”
我点点头:“对,瘴,尸瘴!”
“雾是自然界的水汽漂浮形成的,没毒;瘴不一样。瘴是动植物,尤其是动物尸体腐烂之后,挥发生成的毒气。我说过,家燕衔泥的位置,地下肯定有腐尸。尸瘴那么重,只怕我之前猜得没错,地下那些腐尸,已经尸变。太霖他们会着道,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小正哥哥他们……”范仙儿听说两人已经身亡,扑簌簌滚下泪来。
范仲书也喟然长叹。
我没心思宽慰两人,皱眉盯着远处山脚那几盏零星的灯火,不由道:“有点眼熟。”
范仲书一怔,凑上前来,忽然瞳孔放大,激动道:“那……那不就是西山公墓吗?”
我顿时浑身一僵。
难怪刚才就一直觉得眼熟。没想到远处道路蜿蜒而上的尽头、灯火晦明的地方,正是白天我和陈菲刚刚去过的西山公墓;而我们现在身处的位置,正是白天我在公墓眺望过的案山!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来了。
家燕为何会衔泥,在范家堂前檐下筑巢;缓坡上为何尸瘴凛冽,也就都解释得通了。
追根溯源,还是埋在西山公墓中的文曲邪尸,在兴风作浪。
并且由此看来,那具邪尸,灵力已经大到能影响方圆百里外的几座山头了。
再不及时制止,等到邪尸破土而出,只怕我要应付的,就不止是范家内部恩怨那么简单的事了。
“噗!”
我只觉得胸口阻塞郁结,一口气没顺上来,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沈少爷!沈少爷……”范仙儿的惊呼声,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过来,我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土屋的草席上。
眼前昏黄、豆大的烛火,被风吹得东倒西斜。
范仙儿见我醒来,赶紧将一碗水送到我嘴边,温声让我喝下去。
“他醒了。”身后传来范仲书释然的声音。
听起来,他这句话,不是冲着我和范仙儿说的。
烛火的阴影里,一条瘦削的身影,微微一晃,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
一股若有似无的阴气,也随之飘来。
那人很奇怪,入夏的天,却穿了一身黑色藏袍,藏袍胸前绣着类似图腾的古怪纹饰,脸上戴了一副泛着冷光的寒铁面具。两只鹰隼般犀利、阴冷的眼睛,从面具后,死死地盯着我。
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问:“他是?”
范仲书满脸恭敬,双手合十作礼,道:“他就是地先生。”
“地先生?”我心头一凛,也望向他,沉声道,“发脉抽心穴秀嫩。”
范家这档子破事,从某个角度讲,全是老先生和他这个徒弟搅出来的。
到底也算半个同行,我有心拜个山,探一探眼前这位地先生的成色。
我的这句拜辞,源自一个风水先生的辨龙秘笈,下一句是“藏风避杀紫茜丛”。
眼前这人既然被称作地先生,自然也该对寻龙点穴的口诀了然于胸。
地先生却依旧一言不发,只冷哼了一声。
范仲书脸色尴尬,赶忙解释道:“沈少爷别误会,先生不是对您有什么看法。他只能听,不能说。他……哑了。”
“哑了?”我心中暗惊。
正说着,地先生闷咳一声,捡起脚边的树枝,反着在水泥地上,写了一行字。
正是我刚才拜山的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