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躺下时,余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今天还真是顺利呀!
只是,当她合上眼睛不到十分钟,就警觉地醒了。他们硅人类的各种感官都比人类灵敏,也不像人类那样需要好几个小时的睡眠才能恢复体力,他们只要能闭眼快速回电就可以了。
她睁开眼,黑暗中就看到卓雅下了床,然后在床单上摸索着什么。余香怕她撞到,就赶紧开了灯。
“雅,你在干什么?”
“戒指。”卓雅一边翻被子,一边拽床单,“没了……没了……”
余香没想到,大半天过去了,卓雅还能再次想起她的戒指。尽管知道找毫无意义,但是她还是起来,帮着卓雅各种翻箱倒柜,甚至连那个厚厚的床垫都翻了起来。
没有,就是没有。
卓雅越来越焦灼,越来越坐立不安,她甚至要求余香帮她一起把房间的地板翘起来看看。
余香假意四处寻找了一番,变出一个戒指。
没想到,卓雅完全不买账,她拼命地摇头说“不是这个”,然后发了疯似的要出门,说是要去找丈夫。
余香考虑到卓雅心脏和血压值都不太好,怕再耗下去她会有不可预测的危险,只能勉力安抚她的同时,抬起右手,飞速地在不同的手指上跳跃地轻按着。
这是预设在硅人手上的移动电话,每一个手指代表一个数字。按下公岛上每个人出生时就给定的身份代码,对方同意后,便可以直接进行脑电波的通话。
很快,一个富有磁性的成年男性声音传入了她的脑内。
“什么事?”
“雅的戒指不见了。她一直在找戒指,已经一小时又二十七分钟了。”
“这么小的事,你不能处理?”
“我试过,失败了。”
“见鬼,你知道我有多忙么?你看看几点了,我还在工作!你却为了这种属于你职责范围的小事来打扰我?”
“对不起,先生。”
“通知安和姗,半个小时后,我必须在妈妈的家里见到他们。”
“好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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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三个穿着得体的人陆续进门,两男一女,看着便是极有气场的精英人士。
“妈妈要找什么戒指?”顾姗双手抱胸,冷冷地站在门边皱着眉头问。
“不知道。”余香实话实说。卓雅的表达本来就不太连贯,要从她嘴里问清楚答案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到目前为止,她只知道,那枚戒指对卓雅很重要。
“你天天跟妈妈在一起,怎么可能不知道?”顾安整了整因为赶得太急而微皱的西服,满是兴师问罪的语气。
“况且,你是领高薪的,你有义务将妈妈照顾好,而不是大半夜的把我们喊到这里,让我们自己想办法。要是这样,我们根本没有必要雇你来。”顾平补充。
“没错。再说,我们三个人所有与母亲有关的记忆已经通过潜意识记忆传输全复制给了你,即便是那些我们自身已经遗忘的记忆,只要在潜意识的大脑皮层中存在过,你都能知道。也就是说,我们知道的并不比你多。”顾姗揉了揉太阳穴,她有些累了,今天有个大项目出了些BUG,大家都忙着查漏。她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才到家。
“不,是你知道得只会比我们更多。”顾安纠正妹妹的不准确表达。
三个人此刻一致不满意余香的服务。
余香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雅还在房间里找戒指。”
三人两两互看了一眼,随即房间的方向传来一阵巨响。跑到房间门口,他们看到——
卓雅把房间里最后一个能砸碎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并且努力在碎片中继续寻找戒指。顾平第一个冲上去,喊了一声“妈妈”。紧随其后,顾安和顾姗也跟了过去。
卓雅疑惑地看着他们三个,开口道:“姗姗——”
顾姗并没有留意卓雅的目光其实是越过了他们,投向了杵在门边的余香,她试图把卓雅拉起来,却遭到了卓雅的激烈反抗。
“走开!走开!”卓雅的拳头劈头盖脸地往顾姗身上砸去。
“妈妈,是我姗姗啊,你看清楚,我是姗姗!”顾姗好容易在哥哥们的帮助下抓住卓雅的两只手,强迫她面对自己。
“姗姗……姗姗……”卓雅目无焦距地喃喃着。
顾姗以为她终于认出了自己,刚放松了手,卓雅啪一巴掌准确地打到了她的侧脸,然后挣开一时愣住的兄弟俩,没命地向房门口冲去。情急间,她连拖鞋都不要了,地上的碎瓷片直接扎进了她的脚底,沿着她“逃跑”的路径,留下了一小段血痕。
卓雅躲到了余香的身后,偷偷地看向屋子里那三个“陌生人”。大概是感觉自己可能闯了祸,她有些害怕,虽然浑身颤抖着,但还是紧紧抓住余香的胳膊不放。
顾平最快回过神来,他无奈地看向余香,道:“你先带她去客厅,安抚好她,帮她处理好伤口。戒指我们会找。”
“好。”余香轻轻地抚摸了一阵卓雅的背,等她气息渐渐匀了,才开口说:“他们是来帮我们一起找戒指的,别害怕,他们是好人。”
“找戒指?”卓雅将信将疑地看过去。
“妈——”顾姗捂着红肿的半边脸,还是试图澄清自己到底是谁,却被顾平按住了。
“我们帮你找戒指。”顾安叹了口气,顺着余香的话接了下去。
卓雅暂时被余香安抚住,两人一起去了客厅。
三兄妹面对一地狼藉,无声地各自收拾着。明知道妈妈要的戒指大概率不在这堆垃圾里,但他们还是没有开启自动清洁机,怕万一这满地的垃圾里真的有那枚莫须有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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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晚上,三兄妹差点把整个屋子翻过来,依然没有找到戒指。卓雅早就睡着了,沉沉地躺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高声打着鼾。余香照例躺在她床边的地上。
“妈妈找不到戒指还情有可原,我们三个都找了,这个屋子里的角角落落我们都找了,根本就没有戒指。这说明什么?”顾平瘫坐在沙发上,一身西装不复笔挺,他也顾不得形象了,因为实在太累了。
“说明……戒指本来就不存在?”顾安早就脱了束缚人的外套,衬衫的袖子卷上去大半,扣子也开了三颗。
“爸爸妈妈结婚的时候,根本就没买戒指。所以不是婚戒。现在想起来,妈妈最宝贝的,应该是他们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爸爸补送的那个1克拉钻戒吧。”顾姗是女孩子,心比哥哥们更细,刚才她回想了很久,基本断定妈妈要找的就是这枚戒指,“但关键是,这枚戒指我们刚才也没找到。”
“真有戒指不见了?”顾安突然坐直了身子,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看了看哥哥和妹妹,在他们脸上,他看到了差不多的想法。
“是余香。”三个人异口同声。
“不是我。”余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客厅通往房间的走道上,也许真的是硅人类的五感特别敏锐吧。
“你能自证清白吗?”顾平扬了扬眉,带了些嘲讽的口气问。
“妈妈刚才还把你当成了姗,也许你就是假装成姗骗到了妈妈的戒指。”顾安提供了一种基于事实的可能性。
“不论是偷还是骗,至少,现在戒指不见了,而你的嫌疑最大。我说得没错吧。”顾姗的半张脸已经肿大成了半颗桃子,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口气一本正经,但样子却十分滑稽。
余香当然不会笑,即使她认为眼前的三个人类简直太可笑了。
“你们可以把我送去拆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戒指。”虽然极度侮辱,但她只能想到这里。
“一个贼,哦不,也可能是个骗子,会一直把赃物带在身上,等着被人发现吗?”顾安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个硅佣激得活跃起来,他继而冷笑了一声,“呵,你们硅人类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伎俩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你真以为硅人类的智商已经超过人类了?把我们当傻子耍?”
顾平深吸了一口气,当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郑重地对余香宣布:“既然你嫌疑最大,而你却拒不承认,那么我们只能报案了。”
余香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反对。
“麻烦你现在就走,我们不希望妈妈再受惊吓。”顾姗对着余香做了一个轻蔑逐人的手势。
“等着坐牢吧。”顾平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像一个主宰者一样审判。
“既然你们硅人类总是要平等,那这次,我们就给你平等的权利。”顾安冲着她的背影补充。
余香走了,她本来就没有行李,三年前她来的时候,就只有孑然一身。
只不过此刻,多了房间那头震天的鼾声送她。这声音悠长悠长,每一声的结尾处还打着勾,仿佛在留人。
余香的脚步微微滞了滞,但最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