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文是个地地道道的乡巴佬。
作为一个时刻要谈重要商务的公司代表人，他不会穿西装系领带；作为一个时刻要应酬美女记者和主持人的公子哥，他不会品红酒吃西餐；作为一个上海的名流显贵，他不会文雅地举办沙龙晚会。他在这方面的欠缺甚至比他草莽出身的父亲更甚。至少他英俊的父亲不会把女客户从调情的风流女郎变成冷漠的修道院长。
在上海沙龙中他更是洋相百出：他总是在没祝酒前将杯中的香槟一口吞下一边大声咂嘴；他会在和某位总裁谈着生意时贪吃着舞会上不入流的甜品；尤其是，当他勉为其难地步入舞池后，结果不外乎将舞伴的纤纤细足踩成猪蹄。他的外祖父实在难以忍受这个外孙的粗俗无礼，于是命令自己孙女去教拓跋文一些基本礼仪，不过......
“阿华，你说我这个表哥怎么这么笨！我从前养的荷兰猪都比他聪明些......”杨紫卿又一次手提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赤足跑到我面前发牢骚。她洁白的脚背上不雅地印着一个黑鞋印，我猜她的舞伴被她打发去拿酒了。
我忍住笑说道：“紫卿，文哥刚学跳舞，你得原谅他。想想我当时刚学跳舞时不也是愈想取悦舞伴愈是笨手笨脚吗？这你是知道的。”
“他可不想取悦我！”杨紫卿大呼小叫道：“他肯定是故意的，每次踩到我的脚他都像是竭力忍住笑一样，眼睛都快乐开花了！”
我再次忍住笑。
“真没想到阿武的弟弟这么笨，阿武跳得就够糟糕了......”杨紫卿突然咬住嘴唇，不再说话。
我苦笑一下，心想：“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这时杨景和拓跋文手里端着鲜红的品丽珠从人群中向我们走来。
杨景和拓跋文两个人一样高，乍一看都十分挺拔漂亮，但相貌气质却截然不同。杨景面庞俊美得近乎邪魅，睫毛很长，却遮不住大大的眼睛。他的眼睛，和杨紫卿一样是妩媚的杏眼。他长长的头发从耳后与额头垂下，被精心地塑成动人的线条。小巧的鼻子下是薄薄的嘴唇。尖尖的精致下巴给这张脸一个完美的收尾。这是一张清秀的让女人都嫉妒的面孔。而拓跋文给人的感觉和杨景相比就像大漠与碧海、莽原与幽谷之比。拓跋文的面孔轮廓分明地犹如是刀刻出来的。头发凌乱，但很好看，是那种粗犷的优美。他的眼睛狭长清冷，英挺的鼻梁带有明显的北方人特征，饱满的嘴唇鲜红得惊人，像是血染红的一样，嘴唇两侧有细腻的嘴角牵动，当他笑时会呈现出迷人的笑纹，方正的下颚推出一个昂起的尖下巴。两个人的面色都极其苍白。
“喂，你们两个站在一起能让上海所有公子哥都黯然失色。”杨紫卿笑着叫道。
拓跋文微微一笑，轻轻摇着红酒说道：“杨景确实是个美男子，如果他在战场上上阵杀敌的话----我毫不怀疑----他得像兰陵王一样戴着面具。可你干嘛取笑我这个乡下来的支离疏？”
杨景问道：“阿华说你家在村子里是外来户，是吗？”
拓跋文点点头：“我祖籍好像是黄土高原，陕西一带，就是那个战国终结者的故乡。我听我父亲说过。他当时威胁我说若我没什么志气大可以滚回去种地。”他回忆着，嘴角咧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
“你家里没什么人了吗？”杨紫卿问道。
拓跋文叹了口气：“我母亲去世很早，似乎是在生我时感染的病症。从我记事起就走马观花地寄住在不同亲戚家。那时我常常恳求爸爸把我接到他身边，但现在，连他也......”他停下来，没有接着说下去。他终究是无法恨自己父亲的。
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那么，你之前在北方做什么呢？”杨景岔开话题问道。
“唔，上大学。”拓跋文耸耸肩说道：“我父亲似乎不认为我可以帮上他什么忙----直到把我写进遗嘱为止。”
杨紫卿被拓跋文忧郁的神情吸引了，也许是拓跋文在这种神情下像极了她的已故恋人。“阿文，我们再去跳舞吧。”她幽幽说道。
拓跋文脸上掠过一丝戏谑的微笑，他伸出手说道：“荣幸之至。”
当他们走下舞池后，杨景皱着眉毛说道：“阿华，拓跋文有事瞒着我们呢。”
我诧异地问：“没有吧，他说的是实话。”
杨景摇摇头说道：“我没有说他瞒着我们他的经历，我指的是他的意图。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想得到什么？金钱和权力，乃至女人都无法取悦他。我看得出来，他追求的不是那种东西。但这并不使他更高尚，我很困惑，他隐藏着某种令我感到恐惧的东西。这种感觉和阿武是如此不同，就像喷薄的熔岩和压抑的熔浆般不同：前者让人感到壮丽，后者让人感到恐惧。”他闭上眼睛默默想了一下，接着转头看着我阴郁地笑了一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虚伪得近乎坦率的眼睛呢。但愿我是错的。”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直觉告诉我，杨景是对的。
“话说回来，”杨景看着那对翩翩起舞的璧人，说道：“你对我妹妹怀有热情。是不是，阿华？”
我脸红了。
杨景没有看我，他继续说道：“可阿卿那个傻丫头似乎把对阿武的感情寄托到了阿武弟弟身上了，无论是阿武还是你，我都不反对。但是拓跋文......我怕阿卿在追求她不该追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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