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世上没有神可以眷顾我们,那我就要成为自己的神。
曲愿的房间很干净,完全没有印象中男孩房间的脏乱,小小的床旁边立着个书架,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各式各样的书。
“这些……都是愿愿自己整理的,他平时可乖了……什么也不用我们操心。”曲母倚在丈夫怀里,时不时仍有微微的抽泣声。
顾铭拉开了抽屉,不出意料,里面果然有一本日记。他简单的翻了翻,心里大致已经了然。
“这案子可以结了吧,”两人刚从曲家出来,徐嘉忆说道,“已经确定为自杀了,至于别的事,应该不归我们管吧?”
顾铭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转手吧。”
不出所料,第二天,这则新闻便传开了。但到底是些有权有势的人,不出半天就被压下去了。
然而这件事并未彻底结束。
“西城街有一个废弃大楼发现尸体,要我们立马赶过去。”
顾铭接了消息,带着几个人立马开车向西城街出发。
“尸体是一个乞丐去楼上捡垃圾时发现的。”徐嘉忆汇报着手机上发来的简讯。
“我怎么感觉这路有点熟悉啊,”徐嘉忆瞅了瞅手机上全子发来的定位,“可西城这片咱不常来啊。”
徐嘉忆心里正嘀咕着,车已经到了。
两人抬头一看。别说是徐嘉忆了,顾铭也熟悉的不得了。
这正是两个月前曲愿坠楼自杀的地方。
“走,去看看死者。”
相继两个人在这里死亡,已经不能说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死者男性,年龄也就17岁左右,”刚出来的法医摘下手套,“身上没有被殴打的痕迹,额头处有擦伤,像是撞在木头上。致命伤是脖颈处的刀伤,划开了大动脉,失血过多导致死亡。现场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这里应该不是第一现场。死亡时间应该是前天的夜里,具体的还要进行尸检才能知道。”
顾铭点了点头,转身看见了全子。
“怎么没去调查死者身份,杵在这儿干嘛。”
“这个死者是谁你们也认识,我已经派人通知家属了。”
“我们也认识?”
两人转进去一看,一个少年仰面躺着,没闭上的眼里还写满了恐惧,身上穿的,正是当下最时髦的那一套。
“这不……这不是,徐庆浩吗?”
徐庆浩,正是那个财阀大公子,也就是欺凌曲愿的主谋。
侦查的人向顾铭招了招手:“现场无任何痕迹,应该不是第一现场。”
顾铭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
“去找徐庆浩的朋友问问,还有曲愿的朋友,或者别的曾经被徐庆浩欺凌过的人。”
“可他们班主任说曲愿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啊。”徐嘉忆挂了手中的电话,抬头看他。
“问班里的学生,我就不信三十多个人没一个知道的。你和全子去学校那边,我去找他的朋友。”
“头儿,徐庆浩家里已经联系上了,这会儿正在闹呢,不行我去他们那边看看。”全子开口道。
“好,那就这样。”
三个人分头离开,路上顾铭听了徐庆浩家里那边的简单汇报。
“前两天放假,徐庆浩一直没回家,他这人不上学就喜欢在外边野,家里也就没在意。昨天开学他没去,晚上家里人打电话也不接,问了他朋友说是前天晚上分开了之后就没见过,家里这才报了警。”
“行,你在那边继续带着,免得他们情绪受控出了什么事。”
顾铭挂了手机,车打了个弯转进一个巷子里。刚才查到他那几个朋友正在这儿疯玩。
“徐庆浩失踪了,你们还在这儿疯?酒吧不是不让未成年进来吗,你们怎么进来的?”
“我……我家开的。”一个寸头少年举了举手。
“行,这事以后说。你们最后一次看见徐庆浩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那天浩哥生日,我们就订了包厢给他过生日,11点左右才分开的。”
“记这么清楚?”
“我们家老爷子让我那天12点前必须回去,”中间一个染了黄色头发的男孩说道,“所以那天我掐着表11点走的。”
“对对对,”另一个染了红色头发的少年应和道,“我们都觉得少一个人没意思,再说那时候也挺晚了,就分开了。”
“少一个人没意思?我看你们仨现在没他玩的不照样挺开心的。”看三个人没说话,顾铭继续问了下去,“他跟你们说他回家了?”
“没,他一般不回去,都玩到半夜三四点,玩累了一般都在附近找个酒店直接住下。”
“对,他一般都直接去前面那家叫金色年华的KTV。”
“打车去?”顾铭查了查地图,离这儿有点距离,走路起码要20分钟。
“走着去,他那有个小路可以抄近道,不用10分钟。”
“你们除了曲愿,还欺负过谁?”
“我们三个跟他的时间不长,反正我们就知道个曲愿,再别的就不知道了。”
“警/察叔叔,浩哥……徐庆浩他怎么了啊。”
顾铭看了看三个少年,开口道:“他死了。”
事情问的差不多了,顾铭打电话派了几个人来处理这三个孩子,自己动身去那家KTV。他顺着地图走,果然没走一会儿就看见绿化树旁边的围栏缺了一块,刚好够一个人穿过去。
不到中午,这里没多少人。顾铭沿着这片绿化树中被踩出的路走,远远望见了另一头的围栏。他正想抬脚,便看见了身旁横出的一片绿叶侧面,有一圈红色的痕迹。
顾铭轻轻抬起树枝,叠在这片树叶下面的另一片叶子上,有一条长长的红色痕迹,像是什么东西喷射而出溅上去的。他闻了闻,是淡淡的血腥味。
看来凶手晚上杀了人,处理的有些着急,没发现这几片沾了血的树叶。好在这几天没下雨,不然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带几个人过来,我可能找到了徐庆浩死亡的第一现场。”
侦查的人不久便赶到了,顾铭去了金色年华KTV,果然,那里的服务生说这几天并没有见徐庆浩来过,这几天监控记录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徐庆浩去KTV的这条小路上/将其杀害,并运到那个废弃的大楼里。”全子看了看顾铭,继续说道,“那凶手一定很熟悉徐庆浩的习惯,至少知道他一定会在半夜去金色年华KTV,并且一定会走这条小路,所以才在这里埋伏。”
“就我所知知道他这个习惯的,应该只有他的那三个朋友,他们前天晚上分开后去哪儿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曲愿父母那边呢?”
“他们上个月回老家了。已经查了,只有离开的车票记录,也让她以前的邻居打电话确认过了。”
刚说完,徐嘉忆正好赶了过来。
“都问过了,都说不知道徐庆浩他们还有没有对别人进行过欺凌。但是,有几个人说之前有几次看见曲愿和3班一个男生在一起聊天,我去找过他了,这个男生非常的阴沉,问他的问题,几乎都是沉默不答。”
“毕竟还是孩子,你是不是吓着人家了?”
“他的眼神很诡异。”
“眼神?”
“对,我感觉他可能也被徐庆浩欺凌过,所以我把他喝过的矿泉水瓶拿了回来,已经送去取证了。”
“一个小孩,能这么狠?”
不远处侦查的人向这边招手,表示凶器已经找到了。顾铭看了看那边,说:“当你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存在观念偏见了。你在认识到他是一个孩子之前,先要认识到他是一个人,人该有的情感,他都有。”
十八九岁的人,杀人的案子不是少数,人们往往惊讶于他们的年龄、感叹他们人性的泯灭,却忘记了,到底是什么是他们走到了这个地步。有时候,原因比结果更重要。
“凶手趁死者不备将其推撞在树干上,由于死者当晚喝了很多的酒,所以没有及时作出反抗,就在这时,凶手从后方持刀割向死者脖颈出。死者中刀后试图用手止血,但很遗憾大动脉已经被割断,很快便倒地死亡。”
全子指了指投影上的演示画面,继续说道:“对应的,我们发现在沾有血迹的树枝周围的泥土有翻动的痕迹,我们进过翻挖,找到了有大量血液流过的泥土。血液已被证实是死者的,而死者身上不属于废弃楼房里的泥土,也确定是这里的。我们在不远处找到了凶器,有死者血迹,没有指纹。”
“此外我们发现,处于上方的那片树叶上面的血迹,并不属于死者,现在正在和许文鹏的样本进行DNA对比。”
“那个很阴沉的小孩?”顾铭问道。
“对。他的父母在外地打工,和奶奶一起住。我们问过他奶奶,说是那天许文鹏跟她打招呼,去朋友家玩晚上不回来了。但是这个朋友,我们没有找到。问他本人,但不开口。”
顾铭正思考着,敲门声将他打断。
“DNA对比报告出来了,结果一致。”
顾铭结果报告看了看,叹了口气。
“把人带回来吧。但要记住,这件案子的凶手是未成年者,我们要为他们的未来考虑,过程中不能泄露任何消息。另外,”顾铭顿了顿,“这件事先别让他奶奶知道,通知他的父母。”
“对了顾队”,全子看着手中的资料,“这人今年19了,好像是留级过。”
顾铭一愣,那就不能拿他当孩子来看了。
“你说这人也不小了,怎么也不学会通知自己呢。”
顾铭不置可否。
跟顾铭想象中的不一样,许文鹏有些不健康的瘦,双手放在腿上,头低着,肩膀微垂,像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这样的孩子,难怪会成为徐庆浩欺负的对象。
“我徐庆浩的尸体运到那座废弃的大楼里,是为了给曲愿报仇吗?”
“才不是!”刚才缩成一团的少年生气的大喊道,“才不是为了那个懦弱的家伙!我是为了我自己!”
“懦弱?”顾铭看着少年的眼睛,“你觉得,杀死徐庆浩的你比自杀的曲愿厉害很多吗?”
“当然,”男孩笑了笑,“我可以踩在那个混蛋身上,把他千刀万剐,可他只能跳楼,成为别人嗤笑的笑柄。”
顾铭看了看手中的资料:“徐庆浩最初欺负的是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你把曲愿介绍给徐庆浩的吧?”
顾铭看着对面男孩凝固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受够了徐庆浩对你的殴打,又发现了曲愿的存在。从不与人交谈的你主动找曲愿说话,让徐庆浩注意到曲愿,从而转移了目标。那么本质上,你不也是懦弱的吗。”
“你们都选择了错误的方式,所以现在结局才会变成这样。”
“有什么用呢……”许文鹏呢喃着,“到头来还不是一样,跟别人说了又怎么,不还是想曲愿一样吗?我以为曲愿死了徐庆浩会退学,但他居然……居然只是休学半年,那回来呢,曲愿死了,他只会像以前一样打我!没有人能救我,所以我只能自救!所以我要杀了他!”
“曲愿从头到尾难道都是你用来躲避徐庆浩的工具吗!”顾铭看着他,开口继续说道,“曲愿有些日记的习惯,但我发现他日记本中,去年三月到五月的内容被撕掉了,我想那是和你认识的那段时间吧?曲愿自杀的那一天,他的日记中只写了一句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起初我以为,他指的是老师、同学、父母、徐庆浩,但现在我明白了,这句话,是对你说的。”
眼泪已经爬满了他的脸,这个瘦弱的少年,在这一刻终于哭了出来,身体抖动着,像是虽是都会散件。也许在被徐庆浩他们打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
“你明白了吗?将他推入深渊的、让他自杀的,不是徐庆浩,是你!”顾铭深吸了口气,“如果我不告诉你这些,也许你从少管所出来,就成了像徐庆浩一样的社会垃圾。但我想让你好好活着,即使心里永远愧疚着,你也要知道,天上永远有一个曲愿在看着你。”
审讯室的氛围格外压抑,即使已经结束很长时间,还是没人开口。
“嘉忆?按照他说的那个地方,把运尸体的小推车找到。”
“是。”
“他父母呢?”
“刚才徐庆浩母亲看见他们……现在还在骂呢……”
顾铭揉了揉眉头,朝接待室走,老远便听见了声音。
“凭什么!我们家浩浩死的多惨啊!你儿子就得给他抵命!不然你等着,我告你们全家自杀!呜呜……我的浩浩啊……我可怜的浩浩啊!”后面又骂了些更难听的东西,顾铭实在听不下去了让人去拦住她。
“这些有钱人怎么都娶了些爱骂街的女人”,徐嘉忆嘟囔着,“也不看看他儿子做的那些事,到这儿喊冤,曲愿父母还没说什么呢。”
顾铭没理他,已经张开了口开始劝说徐太太。
身后那个少年看着自己父母老老实实被徐庆浩母亲又打又骂,瘦弱的影子似乎堕的更深。
原来那丝曙光在还没有到来之前,就已经被他亲手扼杀的永夜里了。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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