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太后的死，意味着明昭时代结束。自此，嘉泰王朝尽归北宫。
十六年前，帝都沧容，熙慈宫。
地处嘉泰王宫的西北角，熙慈宫原本是王宫里灯火最昏暗的角落，今夜却光华漫天。禁卫军举着火把，将熙慈宫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远看如同一场庄严的祭祀，中间是华美的祭台。
宫院门口只有掌事姑姑一个人，提着一把剑，以单薄的身躯面对盔甲整齐锃亮的禁卫军，没多久就被领头的侏儒一样的男人一剑贯穿了心口。
掌事姑姑的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几声响动，小个子男人举起剑朝着掌事姑姑的脖颈砍下去，却忽然被一只苍老的手拦住了手腕。男人当即停手，将剑收在身后，恭恭敬敬行礼：“母亲大人。”
拦住他的是一身紫袍的老妇人，头戴高冠，满头白发，面部沟壑纵横，却掩不住长年养出的雍容华贵的气度，眼皮垂下遮挡住一部分原本的眼睛，但挡不住眼中尖锐的光芒。这正是北宫氏主母，北宫玫，侏儒男人是她的儿子，北宫固。
今天，她是来改天换日的，从今往后，嘉泰王朝，她说了算。
“做得很好。”北宫玫习惯性地将手搭上北宫固的后脑勺，“接下来，不用跟着我了。”
北宫玫的目光并没有在儿子的身上停留，只是顺过了他手中带血的长剑，低头看了一眼死去的掌事姑姑，便朝着已经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熙慈宫走去。
北宫固得到母亲的夸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衬上他阴鸷的表情，和不成比例的大头，就显得十分扭曲恐怖。他抬手示意禁军停步，自己干脆叫人拿来随行的凳子坐下等待，甚至还慢悠悠喝起了茶。
北宫玫慢慢踱步到熙慈宫门前，隐隐听到几声七弦琴响，只是按出简单的音符，堪堪成曲。北宫玫没有立刻推门，她识得这曲子，是当年辛太后和先皇明昭一同征战时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北宫玫的神色鲜有地柔和了下来，她胜券在握，已经不着急了，所以也并没有打断这琴声，而是站在门口静静听完，眼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当年的嘉泰王师，就是这样一路高歌前进，西定塔茶尔草原，以西凉川为界往来通商，东拒东姜国于金汤城，收复失地远扬国威。
当年她挚爱的大儿子就唱着这首军歌，骑着高头大马凯旋而归，本是夹道相迎，掷果盈车的少年英雄，却落得个被阵前斩将的凄凉下场。还好，在她多年谋划之下，当年同样纵马驰骋的南宫皇后，如今却也只能在这熙慈宫中等死，只余一张破琴，一曲残歌。
北宫玫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被唤起的回忆重新压回心底，脸上牵动出的表情也重归平静，睁开眼睛时已经又变回凛冽的神色，提着剑推门而入。
殿中没有多少物件，本就破败的摆设加上残破摇曳的烛火，明明暗暗凄凄惨惨。毕竟熙慈宫只是改了个名字，原先是一座冷宫，自然也用不上什么好东西。但细看来桌上一尘不染，床帘也整齐地收束着钩在床边，里面被褥干干净净，床上坐着一个小孩子，有些害怕地藏在帘子后偷看自己。
北宫玫心里警戒着，这南宫皇后可是沙场上七进七出的人物，如今虽然重病，但若是拼死一搏，想来个同归于尽，到时也很难对付。
北宫玫穿过中堂，就看到窗的地台上，坐着一个身穿甲胄，披散头发的女人，面前放着一张琴，一把剑，还有一个雕着凤凰的头盔。窗户开着，窗外的火光映照进来，将女人的侧脸照得明灭不定。
“终于啊，北宫大人。”女人没有转头，目视前方坐得笔直，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混在风声里，细不可闻。
北宫玫走近了些，仔细看了看经久不见的南宫皇后。当年国色天香的南宫雁，如今已经瘦脱了相，脸颊和眼窝深深凹陷，嘴唇干裂不见血色，发黄的皮肤贴合着骨架，早没了当年的飞扬神采。
“公子北宸已经登基，你父亲也不再抵抗，我只是问云骨玉的下落，你又何必带着孩子寻死。”云骨玉是轩辕皇室正统的象征，云骨玉声音清脆悠扬，远传而不衰，每日清晨傍晚，皇宫都要击玉而鸣，声音传遍整个帝都沧容，以示天威。
“北宫大人弑君篡位，先杀明昭，再杀太子，国已破家已亡，我们孤儿寡母，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南宫雁回头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眼中尽是慈爱和哀伤。她伸出枯瘦的手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坐。”
“你们弄了个假的放在宫里，可是骗得我好苦，我问最后一遍，云骨玉到底在哪？”北宫玫并没有坐下，而是提着剑就要朝床上的孩子走去。只是这时，一声宝剑出鞘的清响，南宫雁已然抽剑而出，斜向上指着，剑尖正挡在北宫玫腰带前。
“别难为孩子，还劳烦北宫姨母，给我们个体面。”南宫雁放下剑，双手撑着琴案，颤颤巍巍站起来，北宫玫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将剑横在身前，等南宫雁站稳，她并不打算偷袭。
“君子死，而冠不免。”
南宫雁的手有些无法承受头盔的重量，她缓了一下，用力将头盔从琴案上拔起，稳稳戴在头上。
只是头盔离开琴案的那一瞬间，熙慈宫的大门突然关上，宫殿房梁上，一个木桶“嘭”地一声掉落下来，浑浊的液体飞泻而下，被砸翻的烛台一接触到那液体，便迅速燃烧了起来。南宫雁反手一个剑花，像是在脑后削断了什么东西。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