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疾多半不能根治,只能调理”,柳姑娘缓缓开口:“我不懂药理,只曾听家人提及。”
又见她从妆奁盒中拿出一串朱砂手珠:“听说这手串可以缓解些心疾的症状,你且拿去用吧。”
我接过手串,不知如何回礼。
她像一个不入凡尘的谪仙,似乎没有俗物能入她眼,金银钱财都是玷污。
“赠给有缘人,何谈答谢。”
她淡淡道,言语间,是数不尽的愁思。
“日后有需要,尽管找我。”
江玄煜斟满酒杯,一饮而尽。
难得见他严肃。
这是给柳姑娘敬酒,聊表谢意。
出来时,忽遇见一人,身形削瘦,甚是眼熟。
未等我记起,那人便扯着嗓子喊:“公主——”
是他!
一瞬间,大厅内所有目光都投过来。
“跑!”我压着嗓子。
江玄煜意会,拉着我就往外冲。
到了街角处才停下。
“那是周言。”我喘着粗气。
这人身高腿长,跑起来我倒像个累赘。
江玄煜若有所思,狭长的眸子里似有不解,那双狐狸眼甚是勾人。
“就是周丞相的幺儿,小时候你俩还打过架。”
他的脸色突然难看:“小爷的一世英名……”
那时候,我的风筝被风吹落到御湖内,江玄煜拿只漏网就下湖去帮我捞,连衣袍都被水沾湿不少。
恰巧周言路过,拍着手笑他:“哈哈哈哈,江玄煜尿裤子喽!江玄煜尿裤子喽!”
半晌,便传得阖宫上下人尽皆知。
江玄煜觉得跌了面子,把那小子好一顿揍。
在上京,周言也是个有名的纨绔子。
面前这男子却折扇一展,剑眉紧敛:“可千万别把他与小爷相提并论,是我不配。”
闻言,只觉好笑。
我抓住那扇坠:“还留着呢。”
闻言,他忽然换了副神色,眉目含情,笑得灿烂:“对呀,张芷嫣。”
这时我才发觉,原来我俩手还牵着,竟还是十指相扣,他手上像安了磁石,让我不情愿松开。
“男女授受不亲。”
“无妨,你现在是男装。”
他言语中有戏谑,却将手扣得更紧了。
*
翌日,“驸马春风得意新娶娇娘,公主难忘旧情青楼买醉”的消息不胫而走。
周言真乃人间唢呐。
那人眼角微微上挑,虚着眼,整个人散出危险的气息:
“下次再碰到,小爷我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我揉揉江玄煜的头发,他登时又嬉皮笑脸,像只淘气的小狗。
近日,心疾越发频繁,自上次落水后身体每况愈下,越来越力不从心。
江玄煜也将医书翻得更勤。
我也想像姑母、姑奶奶那些长辈们一样,做个雷厉风行的公主。
而不是现在这样的娇纵病秧子。
太医说我是娘胎里带的病,遇事不宜动怒,故而父皇母后对我有求必应,这才娇惯了些。
“张芷嫣今日话这么少,反常啊。”冰凉的指节轻敲我额头。
我知道他是开玩笑,想逗我开心。
“对不起呀,这么晚才看到你。”
“哎,张芷嫣,你别哭啊。”
这人一时慌了神,给我拭泪,又将我抱在怀里,轻抚我的后背。他衣上染了沉香,难怪让人平白生出心安。
“或许,你有没有想过,‘再见’亦有‘再遇见’之意?”他正色道:“就是,张芷嫣再遇见江玄煜。”
*
休夫之后,我一直住在父皇赏赐的公主府。
母后怪我太莽撞,毕竟婚姻是终身大事,哪能说离就离。
父皇倒是通透,说嫣儿高兴就好。
萧楚渊做了四品文职,陆月清婚后被封了诰命,就当是补偿我欠他们的罢。
六皇姐在信中提及,老汗王病逝,新汗继位,待她不好。
如今漠北蠢蠢欲动,隐隐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
两国之间短暂的和平,怕是快到头了。
“江玄煜,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公主万寿无疆。”
他声音抖得厉害,强忍着眼泪。
“哎,江玄煜,你别哭啊。”
*
前线节节败退,萧楚渊自荐做了赵将军的参谋。
奈何兵败如山倒,一时间颓势难挽。
新汗王停战的条件是求娶嫡亲公主。
还说他们民风开放,不在乎初婚二婚。
朝堂上主战派占了上风。
“这漠北鞑子摆明了是在羞辱我朝。”
“已经嫁过去一位公主,如今又要一位,哪有一味求和之理。”
可是再打下去,劳民伤财,只会徒增百姓负担。
战死沙场的赵子衿、丧父的陈子安、家破人亡的柳如烟……
这些人在我脑海中一一闪现。
若是男儿身,我定上阵杀敌,为国尽忠。
可惜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学不来骁勇善战的巾帼英雄。
做了半辈子的糊涂公主,如今也该轮到我担起职责。
况且身体抱恙,反正也命不久矣。
人固有一死,何不重于泰山。
就算日后仍要交战,总可以延缓时机。
*
江玄煜火急火燎来公主府寻我。
“张芷嫣,别这样好不好,别再丢下我好不好?”
我冷着脸:“这些时日不过是逢场作戏,你不会当真了吧?”
言辞间尽是冷漠疏离。一句话便抹杀二人情分,对他而言无异于诛心。
他忽然沉默,那双风流又多情的眼里只剩悲伤。
我不敢看他,别过头去:“碧云,送客。”
半晌,他答:“好……我走。”
又和碧云说:“我开的药方,记得按时给你主子吃,她向来记性差。”
待他转身,我的眼泪终于绷不住。
你还是忘了我吧。
再见了,江玄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