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会轻易受人驱使。
但他会受钱驱使。
因为,他不仅是个剑客,他更是个杀手。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如此而已。
这次,他要去杀一个顶尖高手。
酬劳,一个馒头。
其实,他更爱吃烙饼。
整个西北大地,随便哪个农家小院,随便哪个农家大婶烙出的那种。
可以是白饼。
当然,最好能加点芥子油葱花沫苦豆粉。
最好是现烙的,捧在手里发烫、一掰开就冒出股热气的那种。
但雇主只愿出一个馒头。
用一个馒头的代价,让他去杀人。
杀一个江湖绝顶剑客。
时间已到。
他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
不多一分,不差一刻,刚好半个时辰。
一阵冷风吹过,精瘦赤裸而又湿透的身躯上,顿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伸出冻的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然而很稳健地扯下了挂在枝头的衣服。
他要去杀人。
当然不能光着身子去。
虽然只是一件粗布单衣。
这身粗布也要干净的一尘不染。
因为,他要去杀人。
干枯的树枝,突然间发出“呜呜”的怪叫。
在空旷的山野,显得尤为恐怖诡秘。
北风又刮了起来。
刹那间,古树,冰河,怪石,群峰乃至整个荒野都惧与它的淫威,一个个蜷缩了起来,在渐暗的暮色中瑟瑟发抖。
雪花,又飘了起来。
借着风势,似刀、似箭、似砂、似火。
风刮得愈发紧了。
山野间,不知不觉中响起了猛兽狂啸般的声响。
少年依旧不语,站在冷水盆中,不紧不慢,穿着布衫。
面颊虽然冻得青白,脸色却静如止水,波澜不兴。
“嘶……”
一个极轻微极细小的声音传来。
相比较与北风夹杂着雪花的呼啸,这个声音实在太过微弱,简直不堪一提。
但少年却单单听见了这个微弱至极的声音。
不仅听见,而且听得分外清晰。
他脸色骤变,然而依旧在不紧不慢地穿着衣服。
突然,少年耳朵一动,猛地跃出了木盆。
系上腰带的瞬间,早已拔剑在手。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拔出了长剑。
这当然并不重要。
少年静静握着剑。
剑尖上,居然挑着一个什么东西。
圆滚滚,血淋淋。
模样不甚规整,约莫六七斤重。
上面,又有一束乌黑发亮的毛发迎着朔风,肆意飞舞。
这当然是颗人头。
方才听见“嘶”的声响,原来是人头凌空飞来的声音。
看得出,这个人头刚砍下不久。
如今挑在少年的剑锋,鲜红的血,淋淋漓漓滴在木盆中,清凌凌的水,顿时变得殷红一片。
少年伫立不动,剑锋似乎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什么东西。
他手腕轻抖,突然,一块什么东西从人头中滑出,落在雪地上。
金灿灿、明晃晃,眯人耳目、摄人心魄。
少年手腕又是一抖,一道寒光过处,那东西变成了两半。
里面也是耀眼的黄色。
原来是一块黄金。
这么大一坨,怕是怎么着也有个三五十两。
剑锋微微颤抖,人头依然挑在剑锋之上。
他又看了一眼人头,突然觉得这人头似曾相识。
面色白皙,眉目俊秀,模样颇为年轻。
少年心头微微一怔,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再一看,愈发觉得熟识。
突然,仅剩一颗脑袋的年轻尸首,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大——侠!”一个声音猛地在少年耳畔响起,若断若续、若有若无,如同游丝,在呼啸的北风中,几乎不可辨识。
可就是这一声微弱之极的呼喊,却让方才还顶着漫天风雪泡冷水澡的少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那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冷。
更是一种直抵灵魂的冷。
“大侠、大侠、大……”微弱的声音又如鬼魅一般传来。
四下里当然看不见人影。
借着已经开始变暗的天色,少年发现,那颗挑在他剑锋上的人头,不仅睁开了眼睛,而且早失去血色的嘴唇也在一张一翕。
是他?
就是他,就是他在说话。
可他的确已经死了,现在就剩下一颗脑袋。
没有人相信死人会说话。
更没有人相信一个只剩下一颗脑袋的死人会说话。
可眼前这个只有一颗脑袋的死人确确实实就当着他的面在说话。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首级的确很英俊。
哪怕被人活活砍下,又沾满了血迹,他的面容,依旧那般秀美。
只是,由于失血过多,这颗人头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
本来就白皙异常的肌肤,在这个渐暗的黄昏,突然发出一种异常的光泽,不经意间又沾染了雪花,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大侠!今日得见尊荣,虽已是阴阳两隔,也算了却心愿!素闻大侠喜好饮酒,这锭黄金,就奉于大侠打酒,万望笑纳……”那人头好像并不理会少年心头的诧异,拼命睁大了眼睛,望着少年,似是拼尽了所有残存的力量一般,语气刹那间变得急促起来,等他一口气说完,苍白的脸上已然溢满崇敬的表情。
但毕竟只是颗人头,挣扎着说出“笑纳”两个字,那人头好似再也熬不住了,秀丽迷人的桃花眼看着少年,眨了又眨、颤了又颤,薄薄的眼皮仿佛有千斤之重。
终于,随着最后一丝光芒的消失,那双眼睛缓缓闭上了。
随之,白皙光滑的面皮也在那一刹那间变得暗淡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