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贵嫔又是请罪，又是搬出已故的太后，言辞恳切。加上，她素日的性子最是淡泊不争、公正不苟，且外戚姬家和禹都侯云氏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众人一时都信了七分，看杨嫔的目光都变了变。
杨嫔更是没有料到姬贵嫔竟听到了她和云蓁争执，一时心乱如麻，面色如雪。
“杨嫔，可有此事？”元明面沉似水已是怒不可遏。
杨嫔一咬牙仰头道：“既然贤妃、云与姬贵嫔都口口声声指责臣妾有罪，臣妾不敢再辩也不敢要求什么证据。臣妾只求陛下圣聪明断。若是陛下也认为臣妾有罪。我自当认罚绝不敢抱怨。”
她这般以退为进，元明倒犯了迟疑。
不信吧，众口一词地控诉。相信吧，又觉得太众口一词了，难免心中打鼓。
他正踌躇间殿外太监，禀道：“陛下，苏厂督求见。”
元明这才发现，苏枕之竟是不在位置上，想必是前去探查了。
他内心暗叹还是苏枕之贴心，忙挥手让人进来。
苏枕之自殿门而入，随意掸了掸宽大的鹤氅。
他俯身行礼之际，碎雪落了一地：“回禀陛下，杨嫔贴身宫女兰衣业已招认，杨嫔目无先帝，强掠御赐之物。”
此言一出满殿俱惊。但一惊之后却又表情各异。
杨嫔面容紧绷，几乎要栽倒在地上。
怎么可能？兰衣怎么会背叛自己？她的家人老小都在杨府里，她怎么敢？
几乎同时，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提着什么进来，往苏枕之的脚边一丢。
一股血腥夹杂焦糊味，刺骨扑鼻。
是一具血肉模糊的红衣尸身，只能从衣着和体形依稀辨出是女子。
不，从那犹在蠕动的指尖来看，或许人还吊着最后的一口气。
女眷齐齐撇过脸去，干呕声此起彼伏。武将尤能自持，没有上过战场的文官、勋贵则是忍得心肝发颤。
但谁让元明只是抬了抬眸，没有半点不悦的意思。
这苏枕之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陛下竟毫无芥蒂的吗？
云蓁捂住自己的嘴，瞳孔猝然放大，整个人往元明怀里缩。
元明神色散漫地抚了抚她的背：“枕之，你说，还查到了什么。”
“杨嫔宫中掌器物的小太监李存畏罪自杀。”苏枕之垂首答话，几滴殷红淌落——自他冷冽的眉眼，“其死前留书，供认杨嫔除强掠御赐之物、辱慢宫嫔、虐打宫女外，还令其以次充好，将内宫之物换出大内贩售。”
“杨嫔的同谋——尚宝监掌印太监吴逊，亦对内外勾连之事招认无误。臣失察，让这等背主忘恩之辈苟活至今，请陛下降罪。”
“唉，季生虽然是司礼监提督太监，为内廷统领，但一直跟在朕身边，四局八司十二监，实则都落在枕之你的肩上。”
皇帝满脸阴云，看起来心情极是复杂，但见苏枕之如此，还是安抚了两句。
“你任司礼监掌印之外，还要提督东厂，劳苦功高，难免疏漏，就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先入座罢。”
“谢陛下。”
辱慢宫嫔。
这四字一出，加上今日这一处，杨嫔辱慢的对象简直是呼之欲出。
怜惜、鄙弃、幸灾乐祸，种种目光投注在云蓁身上，她只是微微咬唇，依旧一丝不苟地为皇帝侍酒。
这时，坐在楚王下方、始终独自饮酒的男子终于抬起眸来。
他左手执一只皓白的酒盏，通身朱紫，鸦青的发用银冠金带随意系住，狭长的杏目豁然含笑，正是云蓁的嫡长兄、大魏禹都侯——云饮溪。
碾碎染在指尖的透明酒浆，他起身，向元明请罪：“陛下容禀，云氏商贾之族，太祖隆恩，侥幸得侯爵之位，实在是不通礼仪教化，想必才叫杨嫔娘娘这弘农杨氏出身的贵女看不过眼。请陛下恕臣怠慢之罪，容臣延请名师，将小妹接回家中好好教导。”
教什么？
承认云家是难登大雅之堂的粗俗商贾，太祖皇帝识人不清、心思昏聩吗？
好一招以退为进，这云饮溪可真是毒辣啊。
众人心里啧啧感叹，面上却恨不得把头埋到桌子下面去，生怕惹了元明不痛快。
毕竟不是谁都是禹都侯，不仅在天下商贾中一呼百应、漕运势力遍布天下，还手握丹青铁卷，敢这样看陛下不痛快的。
漫长得令人窒息般的静默后，元明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禹都侯稍安勿躁，朕自有决断。”
“杨嫔！你还有何话可说？”元明这一句话问得异常和缓与疲惫，但听在人耳中，却是格外的令人胆寒。
杨嫔艳丽的妆容已遮掩不住她底色的惨白，她回头木然地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父亲，猛地冲到御座之前跪下，一把抱住了元明的腿。
她颤声叫道；“冤枉！臣妾冤枉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喊冤？”
“臣妾知道自己不冤枉”杨嫔仰起头，双眸中噙满泪水，极是哀婉动人“可是弘农杨氏冤枉啊。”
“你说什么？”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臣妾利欲熏心，和吴逊合谋牟利。但臣妾的父兄叔伯臣、臣妾的族人真的一无所知啊！陛下！”
“事到如今你还敢在这里巧言令色，欺瞒于朕？”元明勃然大怒，一掌将杨嫔掀翻在地，“你可真是弘农杨氏的好女儿，给你杨氏的先贤们添光啊！”
“你当朕是三岁的孩童吗？你一个深宫妇人，怎么和专司御前差使的尚宝监勾连上的？还不如实招来？”
这一番骂，可以说是霹雳君威、震如雷霆，足以让人心惊胆颤魂飞魄散。
可饶是他骂得这般厉害，禹都侯的脸上却掠过了一抹冷笑，贤妃和姬贵嫔也微露失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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