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家督主最讨厌什么吗？”
昏黄烛光里，云蓁手里转着杯盏，侧对着屏风，留给郑全一个清丽瘦削的侧颜。
“回娘娘的话，督主最忌讳蠢钝之人。”郑全将头埋得更低。
司礼监为十二监之首，以“掌印太监”为第一人，下设“秉笔太监”数人，首席秉笔提督东厂，其余各秉笔分管各监各司局。
东厂为天子耳目。司礼监掌印虽手握批红之权，军国大事皆可决断，也要在厂督向皇帝进言时退避。因此，提督东厂与掌印之职不能兼任，以防宦官中有人专权。
但苏枕之偏偏就做到了。这意味着他大权独揽、无人制衡。可无论他再如何恩威并施、铁血手腕，有人为得到庇护安心，就有人欲壑难平。
只是苏枕之从不在意忠心，他只要有用之人，更不给予吝啬权位财富。同样，他也不会和蠢货讲情面。
郑全自知不是最有本事的，到今天，全赖“识趣”二字。也因此，面对云蓁这尊大佛，他赔上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此刻竟是汗流浃背了。
他殷切道：“宁才人之事，是奴才一时鬼迷了心窍，被杨嫔身边的人撞到一面。若不是娘娘善后，只怕是要留下把柄，牵连督主。”
“牵连怕什么？”随意取了块银丝椰乳糕，云蓁叹息，“但你可是督主的臂膀，若是不得不割舍，倒累他许多事需亲力亲为。。”
这便是说，若是再惹出事端，不用旁人出手，苏枕宁愿一时不便也会自断臂膀。什么投鼠忌器的避讳，都是没有的。但也意味着，这一遭的事暂时揭过。
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郑全才如蒙大赦，拜倒下身：“娘娘教导，奴才铭记于心。娘娘对奴才的恩德，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云蓁也不同他客气：“好了，我要你赴汤蹈火做什么，好好替你家督主做事。若是有空，秉笔抽空教导教导我宫里的小安子便是。”
说着，她才将那块糕点送进口中。
见云蓁收了这殷勤，郑全咽回一口口水，终于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早就听傻了的青岚也回过神，扶着郑全起身。
郑全千恩万谢：“谢娘娘。哎呦，怎敢劳烦青岚姑娘？”
宦官素来不被当人看，郑全什么屈辱没有受过。这点敲打，他不放在眼里。
一是这位云美人给他求情保命，他自然投桃报李，提携一个小太监本就不算什么。二是督主这样说一不二的人，竟也会被人拿捏住。他郑全若是攀上了这条线，日后才是高枕无忧！
将郑全眼底的兴奋看得清楚，云蓁但笑不语。
忽而，一阵清风拂过，她浅笑着起身，见那被轻轻推开的阁门，还有那走进来的人。
她向他而来：“督主要是再不来，妾可要闹了。”
郑全一吓，默默低下头，带着几个心腹跑得比兔子还快。青岚还没反应，也被连带了走。
无论见几次，这场景都实在挑战他这颗老心肝啊。天子妃嫔和东厂督主，只要稍微透出一丝风声，都是血海尸山的下场。可这两个人就是敢，就是胆大包天呐。
人人都说，长宁宫的云美人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不足为虑。但要郑全说，打到他家督主这张牌，难道还会输吗？
甩头丢开乱七八糟的念头，郑全贴心关上门，抢过看门的任务。
云蓁一手掩口，嗔道：“瞧您把郑秉笔吓的。”
苏枕之微微抬眉，指腹轻轻碾过披风的系带，并不开口。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给她是个面子也无妨，但他委实讨厌有人自作主张。
知道他的忌讳，但云蓁也不怵这位铁血无情的督主，柔荑握上了他的衣角。
她唤他：“枕之……”，凄楚而柔弱，温柔又亲昵。
苏枕之的指尖微顿。
她以为她是谁？
他到今天，别说是后宫妃嫔，就算是世家贵女、王孙公主的枕席，又有什么沾不得的。
偏开视线，苏枕之面容依旧沉冷，一点点扯出自己的衣角：“下不为例。”
“就知道督主待我好。”云蓁微蹙的眉眼展开，轻轻环抱住男子的腰。。
“督主您可要为我做主。您是知道杨氏如何欺辱我的。”她哭泣着，弱质盈盈，“若是这样了结了，妾可要委屈死了。”
苏枕之轻嗤一声，由着这个小骗子口腹蜜剑。
不说没有她放任，杨嫔那种蠢货怎么能欺凌到她头上？就说关起门来的用度吃穿，他短过她吗？便是十二监四局八司里起意的太监，他都不知替她收拾过多少？
“无关紧要的人，娘娘想如何便如何。便是我不点头，郑全也对娘娘感激涕零不是？”
云蓁的勾引生涩，还不如秦楼楚馆取乐的歌姬，苏枕之却凝望她良久，久到云蓁眼睫颤了一颤。她好似做不来勾引的事，只是尝试了一下便教她浑身颤抖，生了退却之心。
这女儿家赧羞的情态让苏枕之轻轻一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都有胆子扯他的虎皮拉拢他的人，被点破倒不好意思起来。
“好了。臣福薄，娘娘不必分什么心思。娘娘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些工夫省给陛下看，莫要让臣失望才是。”
一只冰寒的手挑起了云蓁的下颚，苏枕之目光骤然锐利。
这一动，生生将二人的界限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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