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我和我的暗恋对象阚淮都会穿进我写的作文里。
为了满足作文感人至深的要求,我一般以孤儿的身份出场。
而阚淮在作文中的角色,是我半身不遂、身残志坚的哥哥。
1
我的作文被当作范文贴在走廊上展出。
本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期中考试中的高分作文几乎都会有这个待遇。
但这次,为了满足作文要感人至深的要求,我一改原先花里胡哨的风格,编造了一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的故事。
故事里,我是一个孤儿,与贫民窟里一个半身不遂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相依为命。短短一千字里,集各种狗血要素于一身,让我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语文老师直叹离谱。
这篇作文让我几乎社死。
更离谱的是,我在展示作文的那面墙边,看见了阚淮。
他长身鹤立,肤色白如象牙,眉眼清隽:「路见朝,你是孤儿?」
我:「……我也不想的,可是作文的分占得太多了。」
他掀了掀眼皮,笑:「写得挺好。」
我尴尬地用脚趾头抠出了一个阅卷老师。
然后把目光缓缓转向那面墙。
在我的作文附近看见了他的。
用一句话概括作文内容,就是:我也是孤儿,我隔壁的手残妹妹脚耕不辍,用脚学习考上重点高中。
我扬起一个假笑:「你也不错。」
2
鲁迅曾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晚,我就梦见自己真成了一个衣衫褴褛孤儿。
坐在空旷的地上,面前只有一块木板做桌子。
一座围墙不堪狂风,最终訇然倒塌。我在扬起的尘土里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阚淮。
阚淮道:「路见朝。」
我喃喃:「我喜欢你的事情居然已经深入潜意识了吗,怎么梦里都能看见你啊。」
阚淮:「说大声点?」
我道:「雾草,你能听见啊?」
阚淮拧了拧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很像你写的作文?」
褴褛的衣衫、摇摇欲坠的危房,孤儿和隔壁的瘸腿哥哥。
……确实是我写的啊。
我道:「你知道这个场景是什么吗?」
阚淮问:「什么?」
我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阚淮道:「不,这不是陋巷,是布衾多年冷似铁,床头屋漏无干处。」
3
我的泪,就像雨脚如麻未断绝。
一切都如同我写的一样。
那是个突如其来的大雨天,冰凉的冷雨胡乱地拍在我身上,浸湿了我单薄的衣裳。哥哥一手撑伞,一手吃力地推动轮椅,来到我身边。
他的笑意勉强却温暖:「朝朝,你好好看书,我为你撑着伞。」
我的眼中盛满感动的泪水:「哥哥……」
阚淮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哥哥该做的。」
我:「……哥你伞戳到我了。」
他憋笑憋得手抖,颤颤巍巍地移了移伞。
雨出奇地大。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肩上,几乎完全浸湿他肩上的布料。
我问:「要不,你靠过来点?」
他道:「我阚淮铮铮铁骨。」
4
过了一会,他往我这边挪了挪:「为什么,要写这么大的雨。」
我回他:「交代故事发生的背景。暗示人物凄惨贫穷的生活。为下文的情节做铺垫。」
他默了默,过会才问我:「我们在雨中紧紧依偎着,这个情节也要吗?」
我道:「你知道吗,这个情节承上启下,照应开头结尾……」
阚淮轻叹了一口气,以壮士断腕的勇气与决绝又靠近了一点。
他突然问:「你这是不是有bug?」
我:「嗯?」
他道:「我坐在轮椅上,是怎么跟坐在地上的人紧紧依靠的?」
我:「……回去马上改。」
5
于是作为一个健全的人,为了迁就瘸腿的阚淮,我站起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扶着他的轮椅与他依偎着。
被吹进伞中的雨打湿了阚淮的鬓角,水珠落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显示出一种易碎又坚毅的美。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旁的水,问:「你看过武侠片吗?」
我道:「没有,怎么了?」
他道:「我们就像身体残缺的侠客和他的鹰。」
侠客可以,但鹰不太好吧。
6
雨停了,浓云消散,天光大亮。
天边突然飘来一张一中的录取通知书。
我仰头抓住。
阚淮近在咫尺,瞳孔中倒映出湖水般波光粼粼的天色。
他道:「愣什么?哭啊。」
我道:「哦哦。」
我努力酝酿着泪水,只是这场景实在太好笑。
破旧的茅屋旁,两个冷风中瑟瑟发抖的孤儿,像得了帕金森一般,癫狂地举着一张录取通知书。
阚淮:「朝朝。」
我道:「哥哥。」
我们抱头痛哭,流下了苦尽甘来的感激泪水。
阚淮松了口气,开始升华主题:「世界痛吻我,我报之以歌。」
我接道:「正如海涅所言,春天的特色只有在冬天才能认清,在火炉背后,才能吟出最好的五月诗篇。」
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