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咯噔一下子,瞬间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因为在我们四九城这一片是有说法的,送鞋和送邪是谐音,所以那是跟脏东西沾边的。再者说,青天白日里,谁又敢在我们熊威镖局门前送这种糟践的玩意。
而且我鼻子尖。
我隔着老远就嗅到了那双鞋上腥臭的血腥味。
果不其然。
这第二天,就坐实了我的想法。
因为第二天一早,我爷这个名声威震天下大镖师就宣布了一条惊人的消息,他宣布熊威镖局解散,局里的镖师们领了路钱各找各妈。
我当时就不乐意了。
梗着脖子就怼了我爷,我说爷啊,这镖局怎么能散,这可是你从我太爷手里头接过来的祖业。
这么多年了,熊威镖局好不容易有了现在这样的场面,咋能说散就散?
您不是把这镖局看的比我这个亲孙子还重吗?
我爷黑着脸,没搭理我,可我不乐意,我不知道我爹到底是咋了,但就算他是死在了押镖的路上我也能理解,因为他们打小教育我的就是走镖走镖,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生死之事不过司空见惯罢了。
我是真把镖局当成家的,家要散了,我怎么能乐意?
我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似乎是被我缠的久了,又或是心情不好,打小就带着我抓鱼遛鸟,把我捧在心尖尖上的我爷急了眼,一巴掌就抽在了我的脸上。
“瓜娃子,你懂个卵。”
这一巴掌打的极狠,我的脸当场就肿了起来。
可我却鼓着腮帮子盯着我爷,非要问出个究竟,我爷看着我,本来就强忍着的眼泪唰的酒下来了。
混了江湖半辈子流血不流汗的我爷搂住我的脑袋泣不成声。
我爷告诉我。
“散吧,散吧,趁着还没家破人亡,还有的救,早散早好。”
“小莽啊,你爹没了,再也回不来了。那天我没劝住他,总不能叫那些脏东西缠上了我们,你还小呢。”
“你爹啊,这是接了阴镖了。”
接了阴镖?
当时我就愣了一下,就算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大概知道我爹这一趟是凶多吉少了,但说到底我当时还只是个十四五六的孩子,登时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就这样,显赫一时的熊威镖局一夜之间就散了。
我爷带着我东躲西藏,从来在一个地儿也呆不住三个月就要搬家,我知道行走江湖狡兔三窟的道理,可我爷提心吊胆,连心性都变得喜怒无常。
我总感觉啊,他是在躲着什么东西。
可我心中费解,始终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能撵着我爷的屁股,把我们一路从四九城赶出了山海关。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
那是我即将成年的那天,那天我爷难得的做了一桌子好菜,还破例煮了一壶黄酒。当初我爷解散了熊威镖局,带着我四处流浪,一眨眼就过去了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成年一早上我爷的脸上就带着喜色。
我成了年,就代表我有资格自己行走江湖了。
“撑过来了,总算是撑过来了。”
“大孙子,这几年咱们爷俩过得苦哇。来,喝了这一碗酒,你就是能顶门立户的爷们,当初的孽债也就不会在找到你身上。”
我爷亲自给我倒酒,我本想追问,因为这些事困扰了我太多年了。
只是我话音儿还没说出来。
咔嚓一声。
一道惊雷晴空炸落,直接劈在了我们租住房子的门槛子上。
而我捧着的酒杯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我总感觉那一道晴空而落的炸雷劈在了我的新坎子上。
转瞬间,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霎时间阴沉下来,而那些黑压压的云层猛的下压,似乎要压在了我的新坎子上。
我爷脸色一变,上前就将我扶住。
“躲,你躲的了吗?”
“镖在人在,阴债难偿,当初你们接了这一趟镖,就得完成了当初的事儿。要不然啊,就来拿命抵……”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突然涌入的阴风吹的房间的窗户们板子都在哗啦啦的作响。
“滚!”
我爷登时色变,顿时拍案而起,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马上就熬过了我的成年礼,这个时候竟然会有脏东西来索命。
“要我孙子的命,也不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当初那一趟阴镖是我儿子接的,他早就偿了命,消了因果。你们执意要缠着我们秦家人送完这一趟镖,那就来试试看你上山虎爷爷手中的刀利不利。”
我爷搂着我,在怪风下脸庞扭曲,怒瞪的双眼如同怒目金刚。
“姓秦的,你等保得住他一时,你能保得住他一世?”
“接阴镖,不死不休,镖不到,事不完,你老了,只要你守不住……那这债迟早就有算完的一天。”
诡异的声音再次传来。
随即怪风消散,就连刚刚暴雨临头的黑云也顷刻间散去。
我浑身疼的厉害,只感觉身体的筋骨皮肉都被抽去了一般,半点都动弹不得,我强自撑起眼皮看着我爷。
我看着他顷刻间就白了头发,脸上松弛,而原本还很壮实的身子骨顷刻间就佝偻了起来,仿佛随着刚那一嗓子喝出来就老了十几岁。
“爷……”
我伸出手去抓我爷,但却无力的垂落下去。
“好孙子,别怕,别怕,有爷在,谁也伤不了你。”
“东躲西藏了七年啊,爷本想保你太平,没想到当初的因果却仍放不过咱们爷俩。那爷就跟它拼了,也想看看这一头昔年纵横江湖的上山虎是不是已经老的提不动刀。”
我爷把我安顿好,随即不由分的就钻进了屋子里。
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头提着两把刀。
一把刮骨。
一把断肠。
这是当初我爷镖行天下走江湖的家伙式儿,已经足足尘封了七年时间了。
但现在,我爷不仅拿了出来,而且整整一个下午,我爷都只是干了一件事情。
磨刀。
他割开了自己的手指,用喷出的鲜血恶狠狠的去磨手中那两把尘封了七年时间锈迹斑斑的刀锋。
鲜红的血色浸透了冷厉的刀锋,逐渐变得锐利。
等到两把刀都磨的铮亮,我爷才背起我坐上了回家的火车,我真正的家,时隔七年未归,当初威震天下的熊威镖局已经沦为了废墟。
他背着我在熟悉的后院里一阵翻找,最终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双鞋,女人穿的鞋。
黑底儿红面儿,仿佛是血水浸泡过一半的绣花鞋。
正是当初的那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