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留给我闺女吃！”
双抢过后，农民的闲暇时间多起来。一天，爸跟妈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出去收破烂，赚几个小钱，贴补贴补家用。
妈问，你从未干过这行，行么？特别是，面子上过得去么？
这有什么难的，一根扁担，一担箩筐，一副嗓子就搞定。至于面子嘛，我不偷不抢，凭劳动赚钱，有什么过不去的。
那就试试呗，实在不行，就收场。
说干就干，第二天，天麻麻亮爸就出发了。爸想，城里人相对富裕，烂铜烂铁、废书废报等肯定比农村多。于是，他选择了城里包围农村的战略方针。当他赶到城里时，太阳已升得老高老高，白花花的直晃眼，汗水像无数只小虫子，从他的额上，脸上，胳膊上，背上，手上爬出来，赶也赶不走。搭在爸肩上的毛巾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湿湿干干，干干湿湿，无以数计。爸又渴又饿，他添了一下干涸的嘴唇，摇了一下军用水壶，一点动静也没用，一壶水早就底朝天。他只好继续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吆喝：收破烂咯——收破烂咧——
因饥渴难耐，他的吆喝中气不足，被城市的喧嚣和热闹所淹没。这时，一个快餐店的招牌和广告引起了他的注意：本店快餐一元一份，免费供应茶水。
他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笑意盈盈地问，老板，我讨点水喝，行吗？
你吃饭吗？老板问。
暂时不吃，爸用祈求的目光注视着老板，补充道，等到饭点的时候，我再来你这里吃。
是吗？老板脸上浮出一丝不信任的神色。
嗯。爸哈着腰，不住地点头。
悠着点，我的茶水是专门给吃饭的客人准备的。
谢谢老板！爸感激涕零，给老板鞠了一个躬。
太阳越来越毒，气温越升越高，水泥地面上的温度达40度以上。爸的解放军鞋走在路上，与高温的地面摩擦，散发出刺鼻的橡胶味，和浓烈的汗味黏在一起，极不可闻。
万事开头难，大半天过去了，爸仍一无所获。
哐当——突然，一个小男孩随手扔易拉罐的声音给了爸一个激灵，激发了他的灵感和智慧。
既然收不到破烂，我何不捡破烂呢？既不用张口吆喝，又不花成本，一举两得。
这个易拉罐成了爸箩筐中第一个战利品。啤酒瓶，矿泉水瓶，易拉罐，废纸箱，废报纸，废螺丝螺帽，烂伞，烂鞋，烂风扇，等等，都被爸一一请进了箩筐。
喜悦之情溢于爸的脸上，尽管他渴得嗓子冒烟，饿得没有什么气力，还是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刘海砍樵》：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比呀！
胡大姐
哎
我的妻
啊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
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哪
那我就比不上罗
你比他还有多哇
胡大姐你是我的妻罗
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
胡大姐你随着我来走罗
刘海哥你带路往前行哪
走哇
行哪
走哇
行哪
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哎哎哎哎哎
我这里将大姐
好有一比呀
刘海哥
哎
我的夫
啊
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
我把你比织女不差毫分哪
那我就比不上哪！
你比她还有多哇
刘海哥你是我的夫哇
胡大姐你是我的妻罗
海哥哥你带路往前走哇
我的妻你随着我来行哪
走哇
行罗
走哇
行罗
得儿来得儿来得儿来哎哎哎哎哎
又经过一个垃圾桶，一个大纸箱正咧嘴朝爸笑。爸如获珍宝，一个架势扑上去，好像有人会跟他抢一样。然后，爸提起右脚，准备踩扁纸箱，发现里面躺着一支香蕉。爸喜出望外，拾起香蕉，在衣角上揩了又揩，捧在手心，像捧着一个宝贝，口里喃喃自语：嘿嘿，留给我闺女吃，留给我闺女吃！
云芝，云芝，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快过来，快过来！爸一进院子，就把箩筐一撂，直奔屋里，嘴里不停地唤我。
爸，么子事这么急咯？我忙迎出来，和爸撞了个满怀。
你看——
哇，香蕉！我惊讶得目瞪口呆，哪来的？
你甭管，吃就是。
这是我第一次吃香蕉，我轻轻地褪去香蕉的外衣，细细地咬了一口，慢慢咀嚼，慢慢吞咽，丝丝清香和甜润浸入喉咙，经由食管，抵达胃部。我陶醉地闭上双眼，回味香蕉的美味。
爸，你也吃一口，半晌，我回过神来，把香蕉递到爸面前。
你吃，爸吃了很多，吃腻了，你听，噢——爸故意打了一个嗝。我分明看到爸深深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喉结舞动了几次。
妈，你吃一口，我转身跑进厨房，送给妈吃。
我不吃，闺女吃了就等于妈吃了。
于是，我大口大口地吃着，三下五除二就把香蕉干掉了。末了，我用舌头舔了几圈嘴唇，仿佛那香味还萦绕唇边。
50床家属，请来一下医生办公室，有护士朝林憨子病房喊话。
马上到。我快步跟上去。
经内科、麻醉科和我们骨科医生会诊，你爸于明天上午八点半左右进手术室，术前准备工作大概五十分钟，手术约一个小时，共近两个小时，从今晚十点起，不能吃东西，包括饮用水，多和病人聊天，谈心，多开导他，让他明天以最佳的状态进手术室。胡医生和蔼地一一交代我，他长着一张白皙的脸，一副金边近视眼镜凸显他的温文尔雅。
请问——我欲言又止。
有什么疑问尽管问，他扶了扶眼眶，微笑着。
他还没有解大便，有什么办法么？
我开两瓶开塞露，你照说明书给他用。还有，要常给病人翻身，擦澡，防止生褥子，必要时买一盒爽身粉涂一涂。
嗯，谢谢医生。
爸，你想解大便吗？明天就要手术了。
我想是想，但解不下来啊，肚子紧得很。
这样吧，我们先扶你侧身，然后在你身体下面垫好防水布，再用尿盆帮你接着，说不定，你就想解了。
一，二，三，用力！我扶着爸的左胳膊，老公双手顶着爸的后背，我们俩同时用力将爸往右边翻身。由于爸左边动弹不得，再加之左股骨颈骨折，疼痛厉害，爸哎哟哎哟地呻吟着。爸每呻吟一下，我的心就跟着揪一下。我不知道，他六天六夜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是舅舅告诉我的。
那天，舅舅说，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我，告诉我爸摔了，可我爸反复交代，一定要瞒着我，说我工作忙，上有老下有小，不让我分心。
舅舅继续说，你爸是17日下午摔的，当时精神还可以，说话声音大，底气足，只是疼得厉害，以为是伤了韧带，休息几天就冇事。他摔了之后，我去过你家三次。第一次是当天，问你爸要不要去医院，他说不要。第二次，你家堂屋里几个客人在闲聊，你爸躺在卧室床上，在呻吟，我再次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还是说不去。第三次，就是你知道情况后的头一天，也就是20号。我买了一箱八宝粥带了过去，说，天气太热，多喝粥，并劝他还是告诉你为好，他跟我急，说如果我告诉你，他就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他倔强得很，也霸蛮得很，你想，这样得多疼，要怎样的人才忍得住。听着听着舅舅的描述，我已泣不成声……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