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扛着两袋水泥踉跄着穿过工地时，凉鞋尖儿卡在碎砖块里，整个人朝前扑去。怀里的水泥袋砰地砸在地上，扬起的粉尘糊了我满脸，连睫毛都在往下掉白灰。
林小贱你个废物！包工头王大麻子的破锣嗓子从背后炸响，我趴在滚烫的沙地上，看着他的解放鞋碾过我刚铺好的砖缝，上个月你说懂历史能给工棚写对联，结果写了副‘秦皇汉武来搬砖，唐宗宋祖拉水泥——你当这是拍穿越剧呢？
周围传来工友们压抑的闷笑。我吐掉嘴里的沙子，手撑在地上慢慢爬起来，后颈被晒脱的皮碰到湿透的T恤，火辣辣地疼。毕业三个月，我这个名牌大学历史系的高材生，终于把简历上精通中国古代史的特长，变成了工地上精通扛水泥的熟练工。
这个月工资扣两百。王大麻子甩下一句话就要走，我盯着他后颈的热痱，鬼使神差地开口：《史记·项羽本纪》里说项王见秦宫皆以烧残，您扣我钱的时候，倒是挺有霸王气概啊？
空气突然安静。王大麻子慢慢转身，小眼睛眯成两条缝：哟，还跟老子拽文言文呢？行啊，你不是懂历史吗？他掏出手机划拉两下，我问你，秦始皇他老人家修长城的时候，用的是325号水泥还是425号？答不上来，这个月工资全扣！
工地上的笑声更响了。我攥紧发烫的安全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阳光晒得脑仁发昏，恍惚间看见王大麻子的手机屏幕在眼前晃成一片光斑，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在我脑子里炸开：蠢货，秦朝用的是蜃灰！把牡蛎壳烧了拌黄黏土，比你们现在的水泥结实三倍。
我猛地甩头，眼前的光斑竟聚成了一盏破破烂烂的青铜油灯，灯芯上飘着豆大的火苗，火苗里还嵌着个翻白眼的人脸轮廓。工友们的笑声还在继续，显然没人看见这诡异的景象。
你、你是我嘴唇发抖，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叫爸爸。火苗里的人脸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得发亮的假牙，本历史神灯，专解天下历史难题。刚才那糙汉的问题——它清了清嗓子，突然变成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公元前214年，蒙恬大统领监修长城时，采用的是华北地区传统建筑工艺，以石灰、陶粉、细沙混合夯筑，后世在居延汉简中称为‘三合土’，比水泥早诞生一千八百年。
林小贱你发什么呆？王大麻子的怒吼把我拉回现实，他的手机屏幕怼到我鼻尖上，到底答不答得出来？
我盯着他手机里百度搜索框里的秦朝有没有水泥，突然咧嘴笑了。汗珠顺着下巴滴在安全帽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秦始皇修长城用的是蜃灰，主要成分是氧化钙，比你们现在用的水泥早一千八百年。而且据《天工开物》记载，蜃灰拌黄黏土夯筑的城墙，连铁钉都戳不穿。
王大麻子的表情从不屑变成错愕，周围的工友们开始交头接耳。我趁热打铁，指着他手机屏幕：不信你现在百度，搜‘秦朝建筑材料蜃灰’，保证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这些破事儿，但脑子里的青铜油灯正喋喋不休地往外冒资料，甚至还给我脑补了一段秦始皇拿着蜃灰桶骂娘的全息影像——他说这玩意儿比六国的豆腐渣工程靠谱多了。
王大麻子的手指在屏幕上狂戳，脸色越来越绿。最后他把手机往裤兜一塞，嘟囔着今天算你走运，转身时还踢飞了脚边的砖块。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手里的安全帽不知何时变成了青铜色，帽檐上还刻着歪歪扭扭的小篆：历史神灯，有问必答，答错包赔。
傍晚收工的时候，我蹲在工棚外啃馒头，青铜油灯突然又冒了出来。火苗里的人脸正捧着本《资治通鉴》，翘着二郎腿在火苗上晃悠：小子，想逆袭吗？想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跪下喊爸爸吗？从明天开始，你负责问，我负责答——咱们专挑那些专家教授不知道的冷知识，保证让你在网上红得发紫！
我咬着馒头的动作顿住了。工棚里传来工友们看直播的喧闹声，手机屏幕的蓝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三个月前我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两天前房东把我仅剩的半箱书扔到楼道里，说文科生的书压坏了他的地板。
现在手里的馒头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我盯着油灯里晃荡的火苗，突然想起毕业答辩时，我对着全系师生慷慨陈词：历史不是故纸堆，是活着的智慧！然后被教授们笑着摇头：年轻人，先学会在现代社会活下去吧。
油灯突然“噗”地跳高一寸，火苗里的人脸冲我比了个中指：别墨迹了，今晚先想个爆款选题——比如杨贵妃体重之谜’，我这儿有她在华清池称体重时的全息影像，她骂唐明皇买的秤是奸商货那段特别有意思。
我摸着安全帽上的小篆，突然笑出了声。暮色中的工地飘来饭菜的香味，远处的塔吊在晚霞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极了史书中那些默默矗立的古老城墙。或许，属于我的时代，真的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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