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
然后是风，尖啸着划过耳边，将他的西装和领带扯得猎猎作响。秦川张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己正站立着，双脚踩在某种坚实的路面上。
没有高楼，没有呼啸的风声，没有快速放大的地面。他眨了眨眼，困惑地环顾四周。
灰蒙蒙的雾气。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石板路。以及——站在他前后的一排排灰白色的人影。
行走的时候请保持队形，新来的。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秦川转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官服、手持纸质扇子的瘦高男子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扇子轻轻摇动，上面闪烁着诡异的红色符文，在雾气中显得格外刺目。
我...这是哪儿？秦川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遥远，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官服男子挑了挑眉，黄泉路，你说哪儿？来都来了还问这种问题。向前走，不要停，不要乱跑。
黄泉路。这三个字在秦川脑海中炸开。
不，不可能，我刚才在...话语被卡在喉咙里，因为一段记忆突然闪回——高楼顶端的风，散落的文件，和脚下仿佛无底的深渊。
他跳楼了。
不，这一定是场噩梦。秦川突然推开前面的人影，冲出队伍，我得醒过来！
又一个不接受现实的。官服男子叹了口气，手中扇子突然展开，一道红光闪过。
秦川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双脚仿佛生了根，牢牢钉在原地。官服男子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手中的扇子轻点秦川的肩膀。
我是引魂使。你叫秦川，三十二岁，死于跳楼自杀。引魂使语气平板，仿佛只是在念一份无聊的报告。现在，回到队伍里去。相信我，每天都有像你这样的新人，但没人能违抗规则。
秦川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死亡。这个词砸在他的意识上，令他窒息。
不可能...他喃喃道，但身体已被无形的力量推回队伍。前面的老人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复杂的眼神——既有同情，又带着某种秦川无法理解的...期待？
队伍缓慢前行。秦川恍惚间注意到路边有个小摊，上面写着忘川小食，几个模糊的人影围在那里。一个正喝着什么的魂魄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有种解脱的快意，令秦川莫名感到一丝嫉妒。
别看了，那不是给你准备的。引魂使在他身后说道，忘川汤只给那些真心想忘的人。你...引魂使审视的目光令秦川不安，你的眼睛里没有解脱的渴望。
是啊，他不想忘记。那些数据，那些证据，那场阴谋...
到前面有什么？站在他前面的中年男子问道，声音里满是恐惧。
审判，然后轮回。引魂使机械地回答，显然他已经回答过无数次相同的问题。
秦川的思绪却飘向了高楼顶端的那一刻。财务报表上的异常数据，董事会紧急会议的录音，还有电脑里那个加密文件夹——他发现了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自杀的地步？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边缘锋利而模糊。
队伍中的亡魂们各有不同反应。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默默流泪，也有人诡异地平静。一个年轻女孩不停地说着我的孩子，一个西装男反复检查手腕上早已停止的手表。
秦川心中的愤怒突然爆发。我有权知道为什么！他转向引魂使，我记得我发现了那些数据造假，我有证据证明董事长和CFO勾结了境外资本，他们为什么——
引魂使的扇子猛地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你生前是富豪还是乞丐，是罪犯还是英雄，在这里，你只是一个等待轮回的灵魂。引魂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某种权威感，前面会有人评判你的阴德，决定你的去向。不是我。
秦川的手不自觉地屈折着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响声——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如果这是死后世界，那么规则是什么？系统如何运作？阴德又是什么？一个金融分析师的思维模式悄然启动。
队伍前行了一段时间，秦川逐渐接受了死亡的事实。奇怪的是，随着接受，一种隐秘的释然感也在心底滋长。生前的压力、挣扎和恐惧，似乎都被死亡抽离了。
看起来你比其他人适应得快。引魂使突然说，语气中有一丝微妙的赞许。
也许死亡比我想象的好接受。秦川轻声回答，眼神飘向远方模糊的灯火。
死亡只是另一种存在的开始。引魂使意外地没有敷衍他，不过，适应得越快，通常意味着你生前的执念越深。
秦川眉头微皱。是执念让他如此冷静吗？还是金融分析师的职业习惯让他本能地在观察、分析这个新环境？
前面就是鬼门关了，引魂使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巨大石门，过了那里，就是地府的审判大厅。
队伍慢慢接近鬼门关，秦川注意到引魂使掏出一本黑色册子，开始逐个核对亡魂的名册。当翻到某一页时，引魂使的表情突然变了。
他再次看向秦川，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警惕。
引魂使将册子合上，快步走到秦川身边，低声道：秦川，跟我来。你不走常规通道。
什么？为什么？秦川警觉起来。
因为你有一份特殊的委任状。引魂使的语气难以捉摸，幽冥交易所的实习鬼差——这可不常见。
秦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引魂使拉出了队伍，向一条岔路走去。
等等，什么交易所？什么鬼差？秦川心中警铃大作，这超出了他对死后世界的所有认知。
引魂使停下脚步，扇子轻轻敲打着手心，审视地看着他：有人给你安排了特殊岗位。在地府，你不是普通亡魂，而是工作人员。
引魂使似乎想到了什么，眯起眼睛：有意思...那些人很少直接干预。你生前到底发现了什么，能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秦川头脑中闪过一系列数字——市值评估、资金流向、离岸账户、隐蔽的资产转移...那些本该联系在一起的碎片，像一张被撕碎的蜘蛛网，断裂处闪着危险的光。
这不重要，引魂使摇摇头，示意秦川继续走，重要的是，从现在开始，你的死亡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交易的开始。
黄泉路上的雾气缓缓分开，露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幽暗小路。秦川深吸一口气——虽然他不确定死人是否需要呼吸——跟上了引魂使的脚步。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金融分析师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地府，恐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死亡，或许只是另一场更大博弈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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