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地府是种奇特的存在。
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窗外鬼市闪烁的灯火和永恒的灰蒙天空。秦川躺在实习生宿舍的床上，脑海中回放着今天见到的一切——净化区的惩罚场景、徐荒冰冷的审视、谢婉仪复杂的表情。明天阴时，他将面临阴债司的正式评估，而这次评估可能彻底改变他在地府的命运。
θ-03...秦川轻声重复着这个特殊标记，手指不自觉地屈折关节。他试图回忆更多关于自己死亡的细节，但那些记忆如同隔着毛玻璃，模糊而扭曲。
正当思绪飘散之际，一阵轻微的叩击声突然从窗户传来。
秦川警觉地坐起身。宿舍在交易所大楼三十层，窗外除了灰蒙的虚空，不应该有任何东西。
叩击声再次响起，节奏明确——三短两长。
秦川犹豫片刻，还是走向窗边。掀开窗帘的瞬间，他差点惊叫出声——窗外悬浮着一个圆润的身影，一张圆脸正贴在玻璃上，咧开嘴笑着。那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身着绛紫色的鬼差服装，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看起来滑稽却又莫名带着几分威严。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人身后没有任何辅助飞行的法器，仿佛就这么自然地悬浮在三十层的高空中。
秦川迟疑地打开窗户。冰冷的气流立刻涌入，但窗外的胖子似乎毫不在意，依然保持着那种过分热情的笑容。
终于！胖子拍手，我还担心你已经睡着了。精彩的表现，秦分析师！徐荒那张僵尸脸都出现了表情变化，真是难得一见。
你是谁？秦川警惕地问，随时准备关上窗户。
赵无忌，幽冥交易所资深经纪人，胖子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动作，差点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但又神奇地稳住了身形，也是你的及时雨、贵人、救星——随便你怎么称呼。
秦川看着他周围的数据流，竟然呈现出一种奇特的螺旋状，与之前见过的任何亡魂都不同。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鬼差。
进来说话？赵无忌歪头示意，仿佛在征求意见。
秦川侧身让开，赵无忌从窗口轻盈地滑入，动作与他圆润的身材极不相称。他随手一挥，窗户无声地关上，室内温度也立刻恢复正常。
阴债司的评估，赵无忌轻松地坐在秦川的床沿，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房间，真是个麻烦。特别是徐荒亲自负责，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秦川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房间中央，与赵无忌保持距离：你怎么知道这些？
哦，说来话长。赵无忌摆摆手，让我们简单地说，我有些...特殊渠道。消息在地府是种货币，而我恰好是这种货币的富翁。
他从袖中抽出一个小巧的酒壶，倒出两杯淡绿色的液体，递给秦川一杯：尝尝？忘川特酿，能让记忆暂时变得清晰。
秦川没有接：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赵无忌摇头笑了：年轻人，太直接了。在地府，交流是种艺术，需要铺垫、试探、迂回...但我欣赏你的直接。他将秦川的那杯酒放在桌上，我来是想帮你度过明天的评估。
秦川眯起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有价值。赵无忌啜了一口酒，表情变得享受，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这在地府是稀缺资源。你能看到数据流，对吧？不只是粗浅的灵魂评估，而是直接观察到数据本身。
秦川心头一震。他的能力从未向任何人明确表述过，谢婉仪可能有所怀疑，但从未点破。这个赵无忌是如何确切知道的？
别紧张，赵无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我说过，消息是我的专长。你在交易纠纷中的表现太显眼了——三点透视法？真是个好名字，为一种根本不存在的技术命名。但实际上，你只是直接看到了数据流的异常，对吗？
秦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直接交易，我喜欢。赵无忌放下酒杯，表情变得正经，我帮你通过明天的评估，作为回报，你将来为我提供一次帮助。公平交易，对等价值。
什么帮助？
尚未确定。赵无忌微笑，可能是某次交易的数据分析，可能是对特殊灵魂的评估...总之，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也不会违背基本道德。
秦川的手指再次屈折关节，思维快速运转。这是个危险的交易——未知的承诺，未知的代价。但如果没有帮助，明天的评估结果也充满未知。
你凭什么认为能帮我通过评估？秦川问。
赵无忌的笑容加深：因为我了解规则，更了解规则的漏洞。徐荒喜欢用审问符，但他不知道的是，审问符有个致命弱点——它探测的是刻意隐瞒，而非真相本身。
他从另一个袖口取出一枚银色的小符，外形与徐荒的审问符相似，但颜色不同：见过这个吗？心境符，能暂时调整使用者的心理状态。戴上它，你可以短时间内相信任何事情，使其成为你的真相。这样，无论徐荒问什么，你都能真诚回答，审问符不会有反应。
秦川惊讶于这种钻规则空子的方法：这...合法吗？
赵无忌大笑：合法？这个词在地府很有趣。没有明确禁止的，就存在灰色地带。灰色地带就是我的领域。他收起笑容，明天的评估不只是例行公事。徐荒对你的关注超出了常规水平，这意味着更高层在观察你。
更高层？
幽冥财阀，也许。赵无忌的声音降低，他们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操盘手，而θ级标记者往往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特别是像你这样，死因不明，能力异常的特殊案例。
秦川回想起谢婉仪的警告，以及那个在广场监视交易所的神秘人物。一切似乎正在指向某个更大的图景。
凭什么相信你？秦川直视赵无忌的眼睛，你可能是另一种测试，或者陷阱。
赵无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他望着窗外的鬼市，声音变得缓慢而深沉：你知道我生前是谁吗？一个贪官，清代的盐政使。贪污受贿，鱼肉百姓，死后在地府受尽责罚。但我学会了适应，学会了在规则的缝隙中生存。他转过身，地府不是天堂，秦川，这里只是另一个游戏场。规则更严苛，惩罚更残酷，但本质上还是个需要适应的系统。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我没有高尚理由让你相信我。但我可以告诉你，徐荒明天的评估不只是测试你的能力，更是测试你的立场和忠诚度。如果他认定你是潜在威胁，你将被送往特殊管控区，而不是什么培训项目。
秦川感到一阵寒意：特殊管控区是什么？
想象净化区，但针对灵魂而非肉体的版本。赵无忌的表情变得阴沉，他们会抹去你的个性，保留能力，把你变成纯粹的工具。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灯火忽明忽暗，映照在赵无忌圆润的脸上，形成奇特的光影效果。
秦川的思绪如同数据流般快速流动。他在权衡各种可能性和风险，构建一个又一个决策模型。突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规则的漏洞。
如果我接受你的帮助，秦川缓慢地说，我需要确保交易的公平性。你说的未来帮助，必须有限制。不能违背基本道德，不能伤害无辜，不能违背我的核心原则。
赵无忌咧嘴一笑：讨价还价？我喜欢。好，我接受这些条件。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已经写好了协议内容，看看这个。
秦川接过纸张，发现上面正是他刚才提出的条件，甚至措辞几乎一致，仿佛赵无忌早已预见他的反应。
你...预先准备好了？
读懂人是我的专长。赵无忌从袖中取出一支笔，签下名字，这个协议就会生效。别担心，它只对你我可见，谁也查不到。
秦川再次陷入犹豫。他想起了谢婉仪的忠告，想起了徐荒冷酷的眼神，想起了净化区里那些绝望的灵魂。
在地府，朋友比规则更重要。赵无忌轻声说，这是我千年来学到的最重要一课。
秦川深吸一口气，接过笔，但没有立即签名：我可以合作，但我有底线。
赵无忌意味深长地笑了：底线？在这里，那是奢侈品。不过...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尊重你的决定。
秦川在协议上签下名字，随即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深处被印刻下来。协议纸张发出微弱的蓝光，然后化为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成交。赵无忌满意地点头，将那枚银色的心境符递给秦川，明天评估前一刻戴上它。当徐荒问你是否有特殊能力时，相信你只是拥有异常灵敏的数据分析能力，而非直接看到数据流。当他问起你的死亡记忆，相信你只记得模糊片段，正在努力恢复。当他试探你对地府的看法，相信你尊重规则，希望融入体系。
秦川接过心境符，感受到一种奇特的能量在其中流动：就这么简单？
看起来简单的事往往最复杂。赵无忌重新走向窗户，演技是求生的第一要素，记住这点。
他打开窗户，冷风再次涌入。赵无忌转身，再次露出那种过分热情的笑容：对了，评估结束后，去忘川桥东侧的忘忧居找我。我们需要讨论下一步安排。
说完，他轻盈地跃出窗外，瞬间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秦川关上窗户，握紧手中的心境符。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地府世界，他已经被迫开始学习新的生存规则。
他回到床边，重新躺下，但睡意全无。窗外的景象如常，鬼市的灯火和永恒的灰蒙天空，但秦川感觉一切已经不同。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杯赵无忌留下的淡绿色液体上——忘川特酿，据说能让记忆暂时变得清晰。
犹豫片刻，秦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液体如火般滑过喉咙，瞬间在他脑海中点燃了一片明亮。记忆的碎片开始浮现：高楼顶部的风声，散落的文件，电脑屏幕上闪烁的数据异常警报，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门口，手中似乎拿着什么...然后是坠落的感觉，失重，风声呼啸，最后是冲击和黑暗。
但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记忆中混杂着一些陌生的片段：一栋他从未见过的豪宅，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背影，一份盖着红色印章的文件，以及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柳小凝。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回荡，激起一阵刺痛和莫名的情绪波动。这是他的记忆吗？还是酒精的幻觉？
窗外，几只蓝羽乌鸦无声地飞过，消失在了夜色中。
秦川紧握心境符，凝视着天花板。明天的评估只是开始，他意识到。在这个死后的世界，真正的游戏才刚刚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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