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器物?”阿尘有些不解。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慵懒,却又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从锻器堂外悠悠传来:“嘿,清玄老儿,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小子哪里是把胳膊炼成了法器,他这是要把自己炼成‘器灵’的节奏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破旧道袍,腰间挂着个酒葫芦,头发乱糟糟,胡子拉碴的老道士,正斜倚在锻器堂的门框上,眯着眼睛打量着阿尘。
正是许久不见的无为散人。
他也不知何时来的,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连清玄真人事先都没有察觉。
“无为道友,”清玄真人见到来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丝苦笑,“你倒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看热闹。”
无为散人嘿嘿一笑,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也不理会旁人,径直走到阿尘面前,伸出手指在阿尘那金属手臂上敲了敲,发出“铛铛”的清脆声响。
“啧啧啧,好材料,好材料啊。”无为散人咂了咂嘴,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小子,你这叫‘以身合道,器蕴于身’。你那股子修炼出来的‘劲’,或者说你们修仙者叫的‘灵根’、‘道基’,已经开始和这湮灭五行之力同化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成为‘器灵’的征兆!”
“器灵?!”阿尘和在场的青云门长老们都大吃一惊。
器灵,那是传说中法宝通灵到极致,诞生出独立意识的存在。但从未听说过,有修士能将自己的身体炼成器灵的!
“没错,就是器灵。”无为散人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寻常法宝,是死物通灵。而你小子,是活人化器。一旦你这只手臂彻底‘器化’,并且诞生出独立的‘器之意志’,那你就是这只手臂的‘灵’。当然,也可能反过来,是这只手臂的‘湮灭意志’吞噬了你的‘人灵’,到时候你就彻底变成一件只知杀戮的凶器了。”
无为散人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阿尘听得毛骨悚然。
•
无为散人那句“彻底变成一件只知杀戮的凶器”,如同数九寒冬里的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了阿尘一个透心凉。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只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右臂,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心底涌起。
难道自己为了救灵草,反而把自己推向了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
“前辈,此话当真?”阿尘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无为散人斜睨了他一眼,又灌了口酒:“老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你小子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走在钢丝上,一边是通往‘以身成器’的无上大道,另一边就是彻底沦为‘凶兵傀儡’的万丈悬崖。至于往哪边掉,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心性了。”
清玄真人此时也面色凝重地开口道:“无为道友所言非虚。阿尘,你这右臂融合了湮灭之力,其本质已经偏向‘毁灭’与‘终结’。若是心志不坚,极易被其反噬,迷失本性,成为只知破坏的工具。届时,莫说修行,恐怕连‘人’都做不成了。”
“那可有化解之法?”阿尘急切地问道。他能感觉到,右臂中那股冰冷的力量,此刻仿佛也感应到了他的恐惧,蠢蠢欲动起来,一种嗜血的渴望从手臂深处传来,让他不寒而栗。
“化解?”无为散人嗤笑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以为这等逆天改命的机缘是街边的大白菜,想扔就扔?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驾驭它,而不是被它驾驭。”
清玄真人也点点头,沉声道:“道友说得对。你如今的道基已经与这只手臂紧密相连,强行剥离,只会让你修为尽废,甚至有性命之忧。唯一的出路,便是找到与之共存,并最终掌控它的方法。”
阿尘闻言,心中一片冰凉。他看着自己这只曾经灵活有力的右手,如今却变成了可能吞噬自己的“凶兵”,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缠绕在他右臂上的那根翠绿色藤蔓,突然微微收紧了一些,一股清凉而柔和的生机之力再次从藤蔓中渗出,缓缓流入他的手臂。那股蠢蠢欲动的嗜血渴望,在这股生机之力的安抚下,竟然平息了不少。
阿尘心中一动,看向怀中依旧昏迷不醒的灵草。
只见灵草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却比之前平稳了一些。她那只同样沾染了些许金属光泽的小手,此刻正无意识地紧紧抓着他金属手臂上的一根藤蔓,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
“这小丫头,”无为散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的本源之力,竟然与你这‘凶兵’之臂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平衡。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清玄真人也观察着灵草和阿尘手臂上藤蔓的联系,若有所思道:“这藤蔓似乎能延缓你手臂中湮灭之力的侵蚀,并为其注入一丝生机,维持着某种脆弱的平衡。或许,这便是你掌控这股力量的契机之一。”
阿尘低头看着灵草,心中充满了感激与愧疚。若不是为了救他,灵草也不会耗尽本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如今,即便是昏迷之中,她依旧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帮助他。
“灵草,”阿尘轻轻抚摸着灵草的头发,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绝不会让你有事,也绝不会被这只手臂控制。”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清玄真人和无为散人:“师伯,前辈,请指点弟子,该如何去做?”
清玄真人沉吟片刻,道:“当务之急,是先稳住灵草的伤势,并想办法抑制你手臂中湮灭之力的进一步扩散。我会用宗门秘法为你暂时封印右臂的部分力量,但此法治标不治本。你需尽快提升自身修为和心境,学会引导和转化这股力量。”
无为散人则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小子,你这手臂既然已经有了‘器’的雏形,不妨就把它当成一件真正的‘本命法器’来祭炼。只不过,别人是炼器,你是炼自己。这其中的凶险和奥妙,可就得你自己慢慢摸索了。不过,这小丫头的藤蔓,倒是个不错的‘器鞘’和‘稳定器’,你要好好珍惜啊。”
“本命法器?器鞘?”阿尘喃喃自语,心中似乎抓住了一丝头绪。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冰冷坚硬的金属右臂,以及上面缠绕着的、散发着柔和绿光的藤蔓。毁灭与生机,死亡与希望,此刻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存。
前路虽然凶险未知,但为了灵草,也为了自己,他必须走下去。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这只手臂,或许是凶兵,也或许是神兵,一切,都取决于他未来的抉择与修行。
而此刻,他首先要做的,是带着灵草活下去。
•
锻器堂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虽已过去数日,但在青云门内引起的震荡,却远未平息。阿尘那只完全金属化的右臂,以及器宗图谋聚灵锤的险恶用心,成了弟子们私下里议论纷纷的焦点。
清玄真人亲自出手,以青云门秘法在阿尘的右臂上布下了数道封印,暂时压制住了那股狂暴的湮灭之力,也使得手臂的金属光泽略微内敛了一些,不再那般骇人。饶是如此,阿尘的右臂依旧冰冷坚硬,无法如常施展法术,只能凭借其本身的坚硬和巨力进行最直接的物理攻击,活像个铁疙瘩。
“阿尘师兄,你这胳膊,以后挠痒痒都得用左手了吧?”某日,一个平日里与阿尘相熟的弟子,看着他那只与身体格格不入的右臂,忍不住开了句玩笑,只是那笑声里多少带了些同情和疏远。
阿尘只是苦笑一声,并未多言。他知道,大家并无恶意,只是他如今的模样,确实与“正常”二字相去甚远。
他更担心的是灵草。
自那日耗尽本源,又强行催生藤蔓护住阿尘手臂后,灵草便一直陷入沉睡。清玄真人虽然用灵药和秘法吊住了她的生机,但她依旧毫无苏醒的迹象,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那根缠绕在阿尘手臂上的翠绿藤蔓,依旧散发着微弱的生机,仿佛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阿尘每日都会守在灵草的床边,将自己微薄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渡入藤蔓,期盼着能为她补充些许元气。他发现,当他的灵力通过藤蔓时,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湮灭塔内五行本源驳杂的气息,从藤蔓的另一端,也就是灵草体内,反馈回来,融入他的金属右臂,让他手臂中那股被封印的湮灭之力,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悸动。
“这丫头莫非那日也吸收到了一些湮灭塔的能量?”阿尘心中暗忖,却不敢确定。
而就在青云门上下因为阿尘和器宗之事而人心浮动之际,无人注意到,在青云门后山一片不起眼的药圃角落,以及几处核心弟子常去修炼的僻静山谷边缘,一些细如发丝的暗紫色藤蔓,正悄无声息地从泥土中钻出。
这些藤蔓生长得极为隐秘,它们避开阳光,专挑阴湿的石缝、树根下蔓延。其颜色与枯枝败叶相近,不仔细看根本难以发现。
一名负责照料药圃的外门弟子,某日路过那片角落,无意中踩到了一根。
“咦?这是什么?”他低头看去,只见一根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暗紫色细藤,被他踩断了一小截,断口处渗出了一丝黏稠的、近乎黑色的汁液,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怪异甜香。
“哪来的野藤,长得倒快。”弟子嘟囔了一句,也没在意,只当是寻常的杂草,随手将其拔除了几根,便匆匆离去,并未深究。
他不知道的是,那些被拔除的藤蔓,其深埋地下的根系并未受损,反而因为受到了刺激,以更快的速度开始分化、蔓延。
在器宗被看押的弟子中,有一位名叫石默的青年,平日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此刻,他正盘膝坐在临时关押的静室中,嘴角却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青云门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们这些所谓的天之骄子,都会成为我‘傀儡藤’的养料。”
这石默,正是器宗秘密培养的“藤师”,专门负责培育和操控这种名为“傀儡藤”的歹毒之物。金不换等人被擒后,他便利用看押的疏忽,悄悄将早已准备好的傀儡藤母株种子,通过秘法散播了出去。
一场针对青云门核心弟子的阴谋,正在暗中悄然发酵。
•
日子一天天过去,青云门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平静。阿尘依旧每日在灵草床边守护,尝试着用各种方法唤醒她,但都收效甚微。他那只金属右臂,在藤蔓的滋养下,虽然不再像最初那般冰冷死寂,但其中蕴含的湮灭之力,依旧如同蛰伏的猛兽,让他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而那些暗中滋长的“傀儡藤”,则如同跗骨之蛆,悄无声息地在青云门的阴影角落里蔓延。它们的目标,并非普通的弟子,而是那些天赋出众、修为较高的核心弟子,以及一些掌管着宗门要务的执事。
最初,只是有几名弟子抱怨,说最近修炼时总是心神不宁,容易走神,甚至偶尔会做些光怪陆离的噩梦。大家只当是修炼压力太大,或是受了前阵子器宗事件的影响,并未在意。
渐渐地,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
一名平日里以沉稳著称的内门师兄,在一次门内小比中,竟突然性情大变,招式狠辣异常,险些重伤同门。事后他却一脸茫然,仿佛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还有一位负责看管灵药园的执事,突然变得健忘起来,时常将珍贵的灵药弄混,甚至有几次差点将相克的药材放在一起,若非旁人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