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入口的灯光在黎明前的灰暗中显得格外刺眼。我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几乎是踉跄着走了进去。自动售票机前稀稀拉拉排着几个人。我买了一张票，随着人流通过闸机，走下长长的自动扶梯。
站台里人不多，空气混浊，带着地铁特有的金属和尘土气味。一辆列车刚好进站，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我随着几个人走进一节相对空旷的车厢。冰冷的塑料座椅触感传来，我几乎是瘫坐下去，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喘息，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和麻木。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地铁启动，平稳地加速。窗外是飞掠而过的、模糊的隧道墙壁灯光。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列车运行的噪音和偶尔几声咳嗽。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将那血腥恐怖的几个小时驱逐出脑海，但那些画面——头颅、血泊、冰冷的刀锋、那双临死前瞪大的眼睛——却顽固地反复闪现。
我需要……转移注意力。任何东西都好。
我下意识地、几乎是机械地，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冰凉的屏幕唤醒。解锁。屏幕还停留在那个新闻APP的界面，只是内容已经刷新。
一条新的本地推送，带着刺目的红色感叹号，像一颗炸弹，毫无预兆地在我眼前炸开！
【突发！昨夜命案酒店再添血案！警方确认两死者身份！杀人者反被杀？！】
标题下方，没有现场图片，只有一段简短的文字描述：
“今日凌晨，我市警方接获群众报警，称在XX路XX酒店509房间内发现两具男性尸体。经初步勘查，现场极其血腥，疑为凶杀现场。警方已确认其中一名死者为昨日在该房间登记入住的男子李某（身份信息核实中），另一名死者身份暂未完全确认（疑似与李某存在关联）。据现场初步判断，李某系被利器刺中要害身亡，另一名死者脖颈处有致命刀伤。值得注意的是，凶器就遗留在现场。此案与昨日发生的周某被害案是否关联？李某是杀人者还是被害者？案情扑朔迷离，本台将持续关注……”
文字下方，是几张现场外围的照片：熟悉的酒店大楼，门口拉起了长长的黄色警戒线，警灯闪烁，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在维持秩序，几个穿着便衣、表情严肃的人正在进出。其中一张照片的角落，隐约能看到酒店前台那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被两名警察围着询问，脸上满是惊惶。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手机几乎要脱手滑落。是我……那个“李某”……就是我！不，是“李锐”！他死了！那个“审判者”……那个占据我身体的怪物……他死了？被那个来寻仇的男人杀死了？不对！不对！最后明明是“他”杀了那个男人！那为什么……为什么新闻说我也死了？现场还有凶器……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这条新闻下方的评论区。
热度最高的几条评论瞬间跃入眼帘：
用户【正义铁拳永不缺席】：“卧槽？！反转了？那个行李箱杀手在酒店被人反杀了？干得漂亮！天道好轮回！这种人渣就该被更狠的人收拾！大快人心！”（点赞：1.2万）
用户【吃瓜群众9527】：“信息量太大！一个房间两具尸体？凶器在现场？这剧情比电影还刺激！坐等警方通报！不过……杀杀人犯的人，算不算英雄？”（点赞：8900）
用户【江湖夜雨十年灯】：“呵呵，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那个后来进去的，也算是为民除害了。清理垃圾，点赞！”（点赞：7500）
用户【法外制裁者】：“不管谁杀谁，我只想说：又一个垃圾被清理了！干得漂亮！这世界需要清道夫！为无名英雄点赞！”（点赞：6800）
一条条评论，如同冰冷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眼睛，刺进我的大脑。
“清理垃圾……”
“干得漂亮！”
“大快人心！”
“又一个垃圾被清理了！”
“为无名英雄点赞！”
这些冰冷的文字，带着狂热和赞许，疯狂地刷屏。他们欢呼着“李锐”的死亡，欢呼着那个“行李箱杀手”的终结，欢呼着那个后来进入房间、最终也变成尸体的男人是“无名英雄”！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比地铁车厢里的冷气更刺骨，从我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车窗玻璃上模糊的倒影。
玻璃上映出的，是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惊恐和巨大困惑的脸。汗水浸湿了额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眼神涣散，瞳孔深处是劫后余生却更加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
我是谁？
那个“审判者”……真的死了吗？
那个在酒店房间里，用冰冷戏谑的声音说“等你很久了”的东西……真的随着“李锐”的身体一起消亡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这些欢呼“垃圾被清理”的评论，看着玻璃里这张惊恐的脸，我的心底最深处……却悄然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而熟悉的……嘲弄？
地铁在隧道中呼啸前行，窗外的黑暗被规律的灯光不断切割、抛向身后。车厢轻微的摇晃，像摇篮，又像囚笼。我死死攥着冰冷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上，那些狂欢般的评论文字，如同扭曲蠕动的蛆虫，在视网膜上灼烧。
“清理垃圾……”
“干得漂亮！”
“又一个垃圾被清理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反复扎刺。车窗玻璃上那张惨白惊恐的脸，在飞速掠过的光影中忽明忽暗，眼神里的茫然和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我是谁？李锐？那个被通缉的、装在行李箱里的头颅的制造者？那个在酒店房间里冷酷反杀的“审判者”？还是……此刻这个坐在冰冷的塑料座椅上、被巨大的恐慌和荒谬感淹没的……“幸存者”？
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泥浆。那个“审判者”……他真的死了吗？那个冰冷的意识，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潜藏在这具身体深处的怪物……它真的随着“李锐”这个名字的消逝而彻底湮灭了吗？酒店房间里最后的那个嘲弄的眼神，那句“等你很久了”……那真的是它最后的绝唱？
为什么……为什么看着这些欢呼“垃圾被清理”的评论，看着玻璃里这张惊恐的脸，我的心底最深处……却悄然升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而熟悉的……嘲弄？
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只激起一圈微澜，便迅速沉没在恐惧的深渊里。但它确实存在过。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带着残忍笑意的俯瞰感。仿佛那些欢呼的网民，那些死去的“垃圾”，包括此刻惊恐万状的我……都只是舞台上供其取乐的木偶。
这念头让我不寒而栗。胃部再次剧烈地抽搐起来。
“叮咚——XX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冰冷的电子女声在车厢里回荡。我猛地惊醒，下意识地随着下车的人流站起身。我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封闭的、充满窥视感的铁盒子！
走出地铁站，清晨的空气带着寒意和尚未散尽的薄雾，涌入肺腑。城市刚刚苏醒，街道上车流渐密，行人步履匆匆。我站在街角，茫然四顾。巨大的虚脱感和无处可去的恐慌再次攫住了我。酒店回不去了，那个出租屋……旧城区的出租屋？新闻里提到过，那个杀手（“我”）是从那里被跟踪到酒店的。那里肯定也暴露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把它掏出来。不是电话，是一条新的新闻推送提醒。标题触目惊心：
【独家！酒店双尸案新进展！神秘行李箱头颅身份确认！疑为高利贷逼死人命案主犯周强！】
举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