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腕被他攥着,冰得我一激灵。
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投胎什么辞呈全糊成了一锅粥。
他说什么?以权谋私?给我改命?
我张着嘴,傻看着他。
那张好看却总是冷着的脸,这会儿好像有点不一样。
眉头还蹙着,但眼神里的冰好像化了,底下藏着点我看不懂的东西,滚烫的。
「你…你说啥?」
我舌头有点打结,「阎王老爷…也兴…开玩笑?」
「不开玩笑。」
他声音还是低,但每个字都砸在我耳朵里,沉甸甸的。
「留下来。命,我给你改。」
我心脏咚咚咚,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地府的雾好像更浓了,绕着我们俩打转。
「为…为啥?」我愣愣地问,「你不是说…规矩不能破吗?」
他沉默了一下,眼神飘开一瞬,又落回我脸上,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规矩是死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有气音,「……魂是活的。」
我手腕上那冰凉的力道还没松。
他指腹甚至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我的皮肤,激得我汗毛倒立。
「那…那我不投胎了,」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飘,「就…留在这儿?」
「嗯。」
他应了一声,视线垂下去,看着我手里那张皱巴巴的辞呈,另一只手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伸过来,极其自然地把那纸片从我指间抽走了,叠好,收进了他那宽大的袖子里。
「这个,我收着了。」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本该如此。
我空着手,站在原地,脸上有点烧。
这算怎么回事?上下级?好像不对。
那算啥?还没等我想明白,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只是语气没那么冷了:「孟婆那边,我会去说。你今日便不必去亭子当值了。」
「啊?那我干嘛?」
「随我来。」
他转身往殿后走。我晕乎乎地跟上去。
殿后不是审案的地方,更像是一条长长的回廊,雾气淡了些,能看到两旁暗沉沉的雕花窗户。
他走在我前面半步,玄色的衣摆微微晃动。
走出一段,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问:「记录那些悲苦,是不是很累?」
我一怔,老实点头:「嗯。听着难受。」
「以后不必刻意记那些了。」
他说,「众生百态,甜酸苦辣,照实记便是。」
「哦。」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又安静地走了一会儿。
他再次开口,声音平缓了些:「地府岁月长久,确实易生倦怠。你若觉得枯燥……可常来殿中。」
我猛地抬头看他后背。
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补了一句:「……帮我整理些文书卷宗。」
我的心又落回去一点,哦,原来是抓壮丁干活。
七拐八绕,走到一扇看起来格外沉重的黑木门前。
他推开门,里面是一间书房。
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堆满了竹简、纸簿,空气里有股陈旧的墨香和……一种冷冷的,像是雪后松针的味道,跟他身上的一样。
「这是我平日处理公务之所。」
他侧身让我进去,「你今日便在此处,将那边架子上第三格的功德簿,按年份重新誊录一遍。笔墨在案上。」
我看向他指的那一格,厚厚的册子堆得像小山。
这得抄到猴年马月?
「这……就是您说的……改命?」
我忍不住问,声音有点虚。该不会是骗我来当免费长工吧?
他闻言,转头看我。那双极深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是错觉的笑意。
「不是。」
他答得干脆,「改命之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他走到书案后,坐下,拿起一卷竹简展开:「你在此誊录,无人会扰你。」
所以,改命是画饼,干活是现实。
我认命地走到那堆功德簿前,抽出一本,沉得差点砸了脚。
搬到旁边一张小几上,磨墨,铺纸,开始一笔一画地抄。
屋子里极静,只有我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他偶尔翻动竹简的轻响。
我偷偷抬眼瞟他。
他坐得笔直,低垂着眼,神情专注。
侧脸的线条清晰得有点不近人情,但灯盏的光晕柔和地描摹着他的轮廓,莫名添了点人情味。
看久了,我发现他偶尔会抬手,极轻地按一下自己的眉心,像是疲惫,但那动作一闪即逝,快得抓不住。
时间在这里好像没了意义。
我抄得手腕发酸,脖子僵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放下笔,悄悄活动手指。
「累了便歇息。」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
他并没抬头,依旧看着手里的竹简,「案角那碟点心,可食用。」
我这才注意到他大书案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白玉碟子,里面放着几块我从没见过的,晶莹剔透像是果子冻一样的点心。
给我吃的?鬼魂……也需要吃东西?我迟疑着没动。
「地府之物,魂体可食,无害。」
他又补充了一句,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慢慢走过去,拈起一块。
凉凉的,软软的,放进嘴里,一股清甜慢慢化开,带着桂花的香气,一下子把我嘴里那点陈年墨汁的苦涩味都冲淡了。
好像连魂儿都轻快了些。「谢谢……」我小声说。
「嗯。」
他应了一声,没再多话。
我吃完一块,没敢再拿,蹭回小几旁继续抄。
心里那点疑疑惑惑又翻腾起来。
他这算是对我好吗?是因为可怜我?还是……真有点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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