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坚实的沙地上,看着她。夕阳给她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像只随时会飞走的鸟。
“咳咳咳!”突然,她剧烈咳嗽起来,弯下了腰。咳得撕心裂肺。
“三月!”我想过去,轮椅却陷在沙里,任我如何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她咳了很久,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我清楚地看到,那上面留下一抹刺目的鲜红。
她看到了我的目光,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然后蹲下身,用手指在潮湿的沙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什么。
距离不是很远,天色渐暗,我看的不是很真切,但我依旧从轮廓认出来了。
——江来,活下去。
活下去?
我靠什么活下去?
我苦笑着,海浪涌上,舔舐着字迹边缘。她抬头看我,脸上是熟悉的浅笑,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回去的路,我们沉默。她昏睡过去,呼吸轻得像要断了。那五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脑海里。泪水无声滑落,我没去擦。
溜回医院出乎意料地顺利。但那之后,三月没再来后院。
第二天,也没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缠绕着我。护士只说三月病情变化,需要隔离治疗。
“我就在门外看看,不行吗?”我抓着他们衣袖,几乎在哀求。
“不行。”
无论我如何请求,得到的都是拒绝。
后院那棵樱树,花瓣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丑陋的枝干。恐慌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我怕再也见不到她。
我冲到医生办公室。我的主治医生不在,只有一位面生的年轻医生。我语无伦次地描述三月。
年轻医生在电脑上查询着,眉头微皱:“你说的是307床,那个心脏移植术后的女孩吧?”
心脏移植?我愣住了。
“对,是她。排异反应有点严重……唉,可惜了,那么年轻。”
“……她移植了多久?”我的声音干涩。
“快三年了。”医生滚动鼠标,“当时手术很成功,捐赠者……哦,叫江来。跟你一个姓呢。”
轰——!
像惊雷在耳边炸开。世界瞬间失声。
江来。我的名字。
三年前,我好像确实在一次单位公益活动中,随手签过器官捐献协议。那场“意外”车祸……迅速被判定死亡并进行的“抢救”……医生宣布脑癌时过于平静的眼神……三月说的“替你疼一回”……沙滩上那六个字……
不是鼓励。是承诺。
我根本没有脑癌。或者有,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腿废了,失去了“价值”。而另一个生命,正等着我这颗“健康”的心脏。
所以,我被“安排”了。用一个月的缓刑,让我“自然”接受“命运”。
而三月,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这颗在她胸腔里跳动的心属于谁。她看着我,这个一无所知的献祭者,走向她知情甚至受益的结局。
她替我疼。何止一回。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病房的。世界崩塌,重组,再崩塌。愤怒像岩浆灼烧五脏六腑,其下是更深的悲凉与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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