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审判直播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嗡鸣声消失了。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血契之书上的十三个名字已经全部亮起,猩红刺眼。清洁工大妈的名字——那个代号“沉默者”——排在最后,比其他名字都要暗一些,但确确实实在那里。
她站在车厢**,购物袋掉在脚边,青菜的叶子散开,沾着车厢地板上的灰。她没哭,也没叫,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名字,像是不认识那三个字。
然后,车门开了。
不是滑动,而是“咔哒”一声,像生锈的锁被强行扭开。门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站台。
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白色浓雾,稠密得如同实质,缓缓翻滚、涌动。雾里什么也看不见,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一种湿冷的、带着淡淡腥味的气息涌进车厢。
“遗忘川站。”广播冰冷地响起,“请被选中者下车。”
大妈没动。
“我……我不去……”她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我不去……我没罪……我没……”
“请被选中者下车。”广播重复,毫无感情。
还是没动。
然后,陆明看见了。
从车厢天花板垂下了什么东西——半透明的,像雾气凝结成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滑下来,缠住了大妈的脚踝。她低头看了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想往后缩,但更多的触须从地板缝隙、从座椅下方涌出,缠上她的小腿、腰、手臂。
“救……救我……”她朝车厢里的人伸出手,手指颤抖,“求你们……我还有个女儿……她……”
没人动。
西装男别开脸。苏婉低头整理裙摆。鹰头纹身的男人抱着胳膊冷笑。情侣抱在一起,女孩把脸埋在男孩胸口。
陆明向前迈了半步,但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那个穿中山装的老人。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陆明身边,苍老的手像铁钳一样扣住陆明的小臂,摇了摇头。
“规则已经启动。”老人低声说,声音发涩,“现在干涉,死的可能不止她一个。”
触须收紧,把大妈拽离地面。她像个人偶一样被拖向车门,脚尖蹭过地板,发出沙沙的声音。到门边时,她终于尖叫起来,那声音凄厉得不像人声: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天我不该——”
话音未落。
触须猛地一甩。
她被抛进了浓雾里。
身体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消失在灰白色的帷幕之后。车门立刻合拢,“咔哒”一声重新锁死。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
然后,前方车厢连接处的墙壁,突然亮了起来。
那不是屏幕,更像是墙壁本身变成了某种显示介质。画面起初是雪花,滋滋作响,然后逐渐清晰。
是那片灰雾。
镜头在移动,像是在跟着什么。雾太浓,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佝偻的背影——是大妈。她跌跌撞撞地在雾里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这是……直播?”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哑声说。
没人回答。所有人都盯着画面。
大妈走了大概十几步,突然停住了。
她面前的雾气散开了一些,露出地面——不是地面,是水。黑色的、粘稠的、缓缓流动的水,无声无息地从雾深处漫出来,漫过她的脚踝。
她低头看了一眼,想后退,但脚像被钉住了。
水继续上涨。
小腿。
膝盖。
大腿。
“不……不要……”画面里传来她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救命……谁来……”
水漫到腰际时,她开始挣扎,手臂胡乱挥舞,拍打水面。但那些黑色的水像有生命一样,缠住她的手腕,往下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尖叫,声音因为恐惧和窒息而变形,“老张……老张我对不起你!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你捂着胸口说疼,我、我还在跟你吵……吵小娟彩礼的事……你说你要吃药,我说药在楼上,你自己去拿……其实、其实药就在茶几抽屉里!我看见了!我就是气不过!我就是想让你难受!”
水漫到胸口。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你在楼梯上摔倒了……我听见声音了……但我没出去……我在厨房里站着,数了三百个数……等我出去的时候,你已经……你已经没气了……”她哭得撕心裂肺,“救护车是我打的,但我故意说错了地址……我说是后街,不是前街……等他们绕过来,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医生说你本来能救活的……能救活的……”
水漫过下巴。
她仰起头,嘴巴张开,像离水的鱼。
“小娟……妈妈对不起你爸爸……也对不起你……我这些年……这些年每天晚上都梦见他在楼梯上看着我……看着我……”
最后一个字被黑色的水吞没。
画面里,只剩下翻涌的水面,和偶尔冒上来的一串气泡。
几秒后,水面平静了。
大妈的身影,彻底消失。
直播画面闪了一下,切到另一个场景——一个昏暗的老式居民楼楼梯间。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倒在楼梯转角,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伸向楼上,眼睛睁着,瞳孔已经散大。
画面定格在他的脸上。
那是绝望、不解、和最后一丝残留的、对生的渴望。
然后,画面熄灭。
墙壁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车厢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陆明站在原地,浑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
不是因为大妈的死法——虽然那足够残酷。而是因为……
溺死。
黑色粘稠的水,从脚踝开始缓慢上淹,窒息时的挣扎姿态,最后仰头嘴巴张开的样子……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肢体动作的先后顺序,甚至水淹没口鼻时眼球凸出的角度——
都和728案里,那个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位置、因为车辆侧翻被困在逐渐渗水的车厢角落里、最终溺死的十七岁女孩,一模一样。
陆明记得那个女孩的尸检报告。记得她指甲缝里嵌着的、从车厢内壁剥落的塑料碎屑。记得她肺部积液的成分分析。记得她死后脸上那种凝固的、极致的惊恐。
而现在,清洁工大妈的“审判”,复刻了那个女孩的死。
分毫不差。
“哐当——”
一声闷响。是西装男的公文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刚才直播画面消失的那面墙,嘴唇哆嗦。
“刚才……刚才那是……”秃顶胖男人声音发颤,“是真的吗?她真的……死了?”
“废话!”鹰头纹身的男人吼道,“你他妈没看见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淹死?”情侣中的女孩小声问,她脸上还挂着泪,“那位阿姨的罪……不是见死不救吗?为什么审判是淹死?”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扎破了车厢里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都愣了愣。
是啊,为什么?
如果“审判”是根据每个人的“罪孽”来定制惩罚,那么大妈的惩罚应该是……孤独终老?良心折磨?或者某种象征“忽视”的惩罚?
为什么是淹死?
“也许……”苏婉轻声开口,她脸色也有些发白,但努力维持着镇定,“也许审判的‘形式’是随机的?或者,这雾气里的水,只是一种……象征?”
“象征?”陆明打断她。
他的声音不高,但冰冷、清晰,像手术刀划过皮肤。
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明转过身,面对着车厢里剩下的十二个人。昏黄的光照在他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一年零四个月前,728公交惨案。”他一字一句地说,“十一个死者里,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叫李小雨。她坐在车厢后排靠窗位置。车祸后,公交车侧翻,她那边的车厢变形最严重,但没完全压塌。车翻了之后,路边一个破损的消防栓一直在喷水,水渗进车厢,从她脚踝开始往上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法医报告显示,她死亡过程持续了大约八分钟。水淹没口鼻时,她仰着头,嘴巴张开,眼球因为颅内压升高而轻微凸出。死后,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车窗边缘,指甲断裂。”
车厢里鸦雀无声。
“刚才那位阿姨的‘审判’。”陆明缓缓说,“从水漫过脚踝,到彻底淹没,持续时间也是八分钟左右。她最后的姿势、面部表情、甚至眼球凸出的程度——和李小雨的尸检记录,完全一致。”
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这不是随机,也不是象征。”
“审判,在复刻728案死者的死法。”
死寂。
然后,有人倒抽冷气。
“什么意思?”白大褂女医生猛地站起来,“你是说……我们这辆车,和728案有关?”
“不止有关。”陆明摇头,他看向周振海——那个男人还瘫坐在地上,但此刻,他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从刚才的嘲讽变成了某种深层的、压抑的恐惧。
陆明的目光又扫过其他人:西装男,苏婉,鹰头纹身,情侣,鸭舌帽,瘦高个,碎花裙老太太,秃顶胖男人,中山装老人,戴耳机的女孩,还有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
十三个人。
减去刚刚死去的大妈,十二个人。
“我想问各位一个问题。”陆明说,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回荡:
“你们当中,有谁和此案,有过任何形式的关联?”
没有人回答。
但陆明看见了。
他看见西装男的手抖了一下。
看见苏婉的睫毛快速颤动。
看见鹰头纹身男人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看见碎花裙老太太的佛珠,转动的节奏乱了。
他的心脏,一点点沉下去。
这不是巧合。
这辆车,这些人,这场“审判”——
都和一年前那场吞噬了十一条人命的惨案,绑在一起。
而他们,这些被困在车厢里的“乘客”,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带着某种看不见的、与那场惨案相连的……
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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