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身体奇差,总是无缘无故生病,去过的医院不计其数;吃过的药,打过的针,吊过的水加起来比有些人一辈子都还多。
算命的说我命格奇弱,偏生八字奇凶,随时都能招邪祟。
为此我爸妈求神拜佛,不知道找了多少道士,试了多少种法子。
但所求的道士无一例外全都大摇其头,说我根本没得治。
所以我从生下来就一直面对死亡的威胁。
不过小孩子玩耍是天性,所以我也一直没当回事儿。
直到九岁那年,我差点儿死掉,而且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我才知道,世上还有另外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世界。
那天放完学,我和几个小伙伴跑到村边儿的树林子,准备掏鸟蛋。
我天生体弱,加上病多缠身,一般情况下我都是捡柴火烧火堆的人。
因为我们掏了鸟蛋都是扔火堆里烧熟了分吃的。
这次也一样,我蹲在路边儿点火,王小候就麻利的爬上了树顶。
王小候外号猴子,长得精瘦,但爬树是一把能手。
其他几个也都不差,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我一个没上树了。
小伙伴儿们玩儿的好,可有时候也喜欢炫耀。
我是里面唯一一个不会爬树的人,所以他们都喜欢挖苦我。
本来我是不太在意的,反正都习惯了。
可这时候从路口走过来了几个女生,其中就有王小月。
王小月是我的同桌,长得很水灵,特别是那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常常惹得我们这些小男孩儿主动欺负她。
那时候我很小,自然没有别的想法,就是本能的觉得想跟她待在一起。
因为是同桌,加上王小月漂亮,而我是个病秧子,所以欺负王小月的小男孩儿都喜欢将我和她扯在一起。
王小候猴精,说话也尖酸刻薄,看到王小月,立马高声叫道,“王小月,来看你的病秧子丈夫啊。”
王小月回过头,脸色通红,瞪了王小候一眼。
不过看到我之后,却疑惑的问,“王炎,你来这里干啥啊,你不是不能爬树吗?”
“看到没王炎,咱小月多心疼你啊,不让你爬树,哈哈!”王小候骑坐在树枝上,大笑道。
其他几个人也哈哈大笑。
我的脸色顿时腾地一红,怒道,“谁说我不能爬树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就是很生气。
生他们的气,更生王小月的气。凭什么我就不能爬树?我只是爱生病,又不是不会爬树。
“那好啊,你来爬呗,我这边有个好大的鸟窝。”王小候炫耀一般的掏出了两颗鸟蛋。
我吐了口唾沫,搓搓手,抱住树干,双腿一蹬,用力往上一窜。
可是我身子弱,腿上和手上都没力气,结果一下子没抱住,摔了个屁股蹲儿。
王小候哈哈大笑,道,“王炎,甭白费力气啦,你爬不上来。”
王小月也赶紧说,“王炎,别理他们,跟我走。”
“呦,小媳妇儿心疼王炎啦。”王小候继续发挥尖酸刻薄的本事。
我很生气,没管王小月,爬起来继续跟树干较劲。
树干不太直,我就蹬着凹槽卯足了劲儿往上一窜,一把抱住伸出的树枝桠儿。
王小候哈哈大笑,估计是看我这样子很滑稽。
王小月也急了,跑到跟前,道,“王炎,你干啥啊,赶紧下来,万一摔着怎么办呀。”
我憋着劲儿也说不出话来。
王小候还在笑,其他的小伙伴们也都在笑。
可我这会儿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可心里面又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手。
就当我快掉下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托住了我的屁股。
我愣了一下,人已经被推了上来。
我连忙死死的抱住歪脖子树枝,心里对王小月挺感激的。
可刚想回头,屁股猛的被抓住了,而且还是非常用力的一抓、一拧。
我“啊”的惨叫了一声,回头怒道,“王小月,你干嘛抓我屁股。”
王小月愣了下,疑惑道,“王炎,我啥时候抓你屁股啦。”
王小候也哈哈大笑,指着我道,“王炎,你傻啦,人家王小月没事儿模你屁股干嘛啊。”
我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因为我看到了她的距离——此刻她距离我至少好几步远。
刚刚我回头的很猛,她顶多后退一步,可现在,距离我好几步呢。
而且,她也没这么大的力气呀,我刚刚屁股肉都快被抓破了。
我心里咯噔一声,感觉到不好。
因为我以前也遇到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爸妈说有东西跟着我,现在一想,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我想松手,可是两只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整个人好像黏在了歪脖子树枝上一样。
我吓得想大叫,可是突然间,我脖子好像被什么勒住了。
那股力量太大了,直接将我给拖了上去,我的脸霎时间就青了,喉咙被紧紧勒着。
我试图抓住那东西,一松手,整个人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
我身体悬空,脖子被勒住,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晕倒了。
而在这模糊的同时,我看到了一根黑红的绳子挂在歪脖子树枝上,而我的脖子就套在绳子的下端。
“王炎,你怎么了……”
“王炎,哇……”
我听到了王小候的声音,和王小月的哭声。
然后,我就看到王小候探出手,好像是要来抓住我。
可他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一下子从树上跌了下来。
他脑袋朝下,直接朝我撞了过来,紧接着我听到了“噗嗤”一声,我好像看到王小候的脖子上被一截白生生的指骨给刺穿了……
不知怎么的,我的身子一下子轻了,直接从一米多高的树上掉了下来,摔得我脑袋“嗡”的一声,内脏一阵剧痛。
我仰头倒在地上,猛然看到头顶晃晃悠悠的有一个人,真的好像被绳子吊在了哪里。
再然后,我听到了王小月尖叫的声音,然后是她晕厥倒地的声音。
我拼了命的睁开眼,模模糊糊之中,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尖锐阴森的笑声。
阴森的寒意遍布全身,我猛的打了个机灵,这一刻脑子异常清楚。
我瞪大眼睛,赫然看到,那吊着的,就是王小候。
此刻的他脖子上套着一根红绳,上面淌着黑色的污血,脖子位置的皮肉被硬生生拉开,露出了里面血粼粼的颈椎和气管——那撕裂的皮肉仿佛黏糊糊的年糕被撕扯开来。
而中间,一根血粼粼的指骨露出来,指尖猛的一跳——我分明看到了一张惨白惨白的脸出现在王小候的脖子上,森白的利齿一口咬了下去,撕下了一块黏糊糊的皮肉……
无边的恐惧将我吞噬,我牙齿打颤,浑身冰冷,惊叫一声,双眼一翻,已然昏厥过去。
昏迷之前,我听到了小伙伴们的惊叫。
再度醒来的时候,入眼满是黑暗。
空气好似有些浑浊不堪,我的身体更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世界好像死了一样安静。
“有……有人吗……妈……妈妈……”
我试图喊叫,可是一张口,我的喉咙变得沙哑无比,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捏了捏手——还能动。
我翻了个身——也能翻开,但这里绝不是床上。
恐惧吞噬者我的意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难道我死了?
我很想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流不出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好像恢复了一点儿力气。
使劲儿的坐起来,手往旁边摸了摸,却一下子摸到了边缘。
我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在柜子里面呢。
可谁没事儿会把我装到柜子里啊。
我往上一摸,果然,有盖子。
我害怕了,拼命的站起来,用力的推顶盖。
可这顶盖太沉了,我身子又弱,此刻更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因此之坚持了几秒不到的时间就重新跌坐了下来。
我喘息了几口气,脚背着地,双腿往上蹬,用足了力气,那盖子才发出摩擦声,朝旁边挪了一点儿。
一束微光照耀了进来。
我喘口气,休息了好长时间,才咬紧牙关,用力的将盖子顶开一道缝。
外面的灯光很微弱,空气同样很浑浊。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腥臭扑鼻的难闻味道。
这味道好像提神药一样,一下子让我脑子清明了起来,身子好像也恢复了一点儿力气。
我喊不出话来,嗓子好像哑了,只好用尽全力钻了出来。
当我看到周围的情况的时候,一下子傻了。
这里不是家,周围的空间也不大,但是一个密闭的空间。
前后左右共有八盏灯,烛火散发着幽幽的蓝色,仿佛是幽冥的鬼火一样。
顶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有什么,但感觉好像有东西再晃。
我吓得浑身冷汗,手脚冰凉,瞪大着眼睛惊恐的看着前方。
接着,我忽然感觉有东西在看我。
我猛的转头,一下子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头……
我沙哑的嗓音发不出声音来,但我的身体却本能的往后一退,然后脑袋“咣当”一声撞在了后面的“箱子”上。
我一回头——那是一副遍布着污血的黑棺材。
我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就撞在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怀里。
我惊叫着转过头,发现我刚刚后退了一步,直接跌坐在了一堆黏糊糊的东西里面。
腥臭的味道,诡异的头,腐烂发软的内脏……
这竟然是一只黑狗。
而在这被分割的黑狗尸体上,我看到了一个公鸡的头——血色的鸡头上我竟然看到了人的五官。
我哪里见过这种诡异的情况,恐惧几乎让我晕厥。
然后,我就看到了自己。
——那八盏对应的是八面铜镜。
我看到镜中的我,面如枯槁,身似枯骨,浑身上下就好似被一张皮包裹住的骷髅。
我的眼睛就好像两个干裂的核桃,我……还是人么?
恐惧化作黑暗,吞噬了我的意识。
我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饥饿折磨着我的神经,恍惚中,我忍不住伸出手来。
我好像插入了一个流沙一样的泥土里面,然后,直接伸了出来。
接着,我听到了一声尖叫……
我睁开眼,恍惚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然后,我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活人墓,活人墓,活人入,死人出——躲过了,躲过了……”
之后,我就彻底晕了过去。
等我清醒过来,已经是七天以后的事情了。
这七天我一直待在市三甲医院,病危通知书都下了无数张了。
据说我刚被送进乡医院的时候瘦的跟一个干尸一样,看起来着实吓人。
这七天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可到底还是把我给救了回来。
之后我恢复的非常快,快到医生护士都不敢相信。
我只用了三天之间,就已经恢复如初了,而且我能感觉到,我的健康好像慢慢回来了。
后来我从爸妈的嘴里得知,那天我从树上掉下来,就被爷爷给抱走了。
而王小候失足跌下树,好巧不巧的有一根三寸长的树枝刺入了他的咽喉。
然后一根缠绕在树上的藤蔓正好挂住了他的脖子,当时脖子就被扯断了。脊椎差点儿也被扯出来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心脏重重的一跳。
如果这是事实,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当时想争辩。
可是……接着我爸就变得脸色铁青。
因为我爷爷将我抱走之后,直接将我带到了山包后面的墓地,将我给葬进了早已经准备的墓穴之中。
我听到这个的时候猛然想到了三个字——“活人墓”。
我听到的那苍老的声音说出的一段话中,我唯一记得清楚的就这三个字。
活人墓,他重复了两遍。
还不等我开口,我爸更暴怒了。
“如果不是他,小月能成那样?”
我爸说的时候是吼的,我当时都吓哭了。
但当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就掉进了冰水里面,浑身拔凉。
我被埋了三天,王小月以为我死了,在第三天的晚上跑过去哭灵。
也许她不知道什么是哭灵,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结果我手从里面伸出来,然后身子露出来,浑身皮包骨头满身恶臭的样子直接将王小月给吓得两眼一瞪,好半晌才晕了过去。
当她醒了之后,已经傻了。
不是语气词,是真的变成傻子了。
王小月本来是我们村儿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姑娘,就被我这么一吓,变成了傻子。
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心很疼。
我甚至都能想象得到,那天她偷偷从家里跑出来,跑到墓地……也许手里还拿着麦芽糖、唐僧肉这种小吃食。
她哭的两眼微红,鼻子头都有些红,手背擦着自己的泪水,娇弱的小身躯坐在地上,说着什么……
我不知道当时到底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是因为我而变傻子的。
因为我,王小候死了,王小月变成了傻子。
我们在村子已经待不下去了。
我自己也在坟堆里差点儿死掉。
我爸因为这个跟我爷爷吵得天翻地覆,最后我一出院,我爸就带着我们一家去了省城。
我最终也没有见到过自己那个爷爷。
如果不是这件事的发生,这些十二年前的记忆原本应该被我封印在记忆深处的。
但这件事的发生让我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