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夏天的夜,凉风习习,让本来炎热的夏变得凉爽无比。在这样晴朗的夜晚,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满天的繁星,天上没有半丝云,月亮无所遁形,任由清冷的月光铺满地面,清晰地照出地上的万物。
在一个不知有多高的悬崖底下,不知其数的萤火虫在半空中飞来飞去,大片大片的草被风吹倒。这本是一番如天堂一般的景象,却有着说不清的凄凉。
有一处草丛上面,有着被压过的痕迹,还沾着好些血迹,都还未干,吸引着无数的蚊虫。
无故掉下悬崖的女人躺在那旁边,身上是说不出的痛苦。她肯定断了好几根骨头,一些重要部位也摔伤了,就算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是无法动弹。
乌鸦在她头顶徘徊,有些甚至大胆的停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啄着还未腐烂的伤口。很痛,但是动弹不得。
这预示着她绝对活不过今晚。
这种时候,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对她来说或许更舒服一些。
但她并不。
她努力睁大着眼睛,挣扎着,本应该没有力气的双手仍紧握成拳,不肯松开。
不能死啊…心有不甘!人可以死于意外,却不能死于无望。想活着,因为在这世间,她只想做一件事,一辈子都只想做一件事。
她不像其他人,快死的时候想这个想那个,全世界都是牵挂。这个世界,她放不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失踪五年的儿子。
死了或者活着,对于一个母亲而言都是答案,不管好坏而只需要答案,总比现在好。
有些人一旦离开,就永远成了别人的心结。在那个心结打开之前,她绝不肯接受自己的死亡。
直到一个女孩的出现。
她穿着一身红衣,站在荧光之中,就好像荒野里无端端的燃起了一团烈火。对于女人,对于这样的一个黑夜,确实是如希望一般的火焰。
周围的乌鸦受了惊吓,哗啦一下子拍着翅膀飞散开来,却仍停留在半空中,呀呀的叫着,不肯离去。
不,它们又落了下来,盘旋在女孩周围,竟然像旧友重逢。
“真可怜啊,你快要死了呢。”荧光映照出一张清秀的面孔,那表情却冷漠如冬天的飞雪,让人不寒而栗,“您为什么不肯面对死亡呢?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总是要走的,这样可不好。”
人总是有很多很多的欲望,对于安常在这一类人而言,欲望是诱导别人最好的东西,它无处不在,是每个人的致命点。
她是个青桐面具师,从事着世人未曾听说过的工作,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接各种各样的单子。别人的欲望就是她的最爱,可以用来制作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青桐面具。
欲望会使人迷失,慢慢丢掉原本的自己。迷失的人,就是面具的材料。
每个人都有欲望,特别是将死之人,欲望会特别强烈。
据说人快死的时候,往昔的一切都会浮现在眼前。这时候人才会想起,原来人生错过了那么多美好,错过了那么多人,留下了那么多遗憾,有那么多空缺需要填补,有那么多话来不及说……
女人用力的张大了嘴巴,喉咙处的肌肉不停地动着,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松开了手,捏成爪状,用力想要抓住些什么,却没有办法。
安常在淡淡的一笑,已经明白女人在牵挂什么。“原来是五年前丢失的孩子?这么多年不明生死?想要在死之前见他一面么?你真是个好母亲啊……可是你现在能用什么来换呢?”
那个孩子,如果还活着,估计都二十多岁了,如果死了……那也无迹可寻,根本没人知道他是活着,或者已经没了。安常在的眼睛,就传达了这样的意思。
女人的嘴巴又张大了些,眼睛都几乎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了。因为太过于激动,她的面部不停地抽搐着,最终,眼泪无声地从她脸上滑落。
“生命?它即将不属于你。你的生命,只剩下一个小时,根本什么也换不到。而且,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只是个面具师。”安常在蹲下身,双手摸着女人布满血迹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笑。
不过啊,你也不是没有更珍贵的东西啊…
“不是不可以,你可以一直‘活’到见到他哦,”安常在道,“但愿到那个时候,你还是你……”
女人的家里,另一个女孩打开了门。里面是一如既往的黑暗。她按了门口的电灯开关,但是,屋里的灯没有亮。里面没有任何变化。
这个屋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通过电了,也没人交过电费,很多东西都已经老化不能用了。甚至根本没人知道还有这么一户人家。
“妈妈?您在里面吗?”女孩在门口低低地喊了一声,没听见回应。
“没有人在啊。”
她也不点蜡烛什么的,径直走了进去,任由黑暗吞没自己。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无比破旧,从门口到屋子的尽头,家具没一件完好的,桌子上地上全是灰尘,墙角也挂满了蜘蛛网,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却从来无人打理。
就好像根本没人在这里居住一样。
她打开了黑暗中的衣柜,只见里面缩着一个人。那个人躲在一大团衣服里,从外面只看见那长得可怕又很凌乱的头发披散在四周,像是某种东西的触角,随时会抓住某个人然后吞噬掉。
“妈妈,是您吗?您为什么躲在衣柜里?”女孩道。
“白堇啊,回来了啊。”女人应了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那张脸上的血迹才干,眼里还布满血丝。
“妈妈,您躲在里面干什么呢?”“女孩又问。
“我在等你哥哥回来呢。你快点躲起来吧,别让他看见。”
“你听啊,听啊,我听到了,听到他回来的声音了吗……他肯定还活着,今晚他就回来了!”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眼泪却不停地掉着,“嘘,他在那里呢。”女人的手指指着一片不见底的黑暗。
白堇回头看向那片虚无,“他在哪里呢?我的傻妈妈啊……”便关上了衣柜的门。
女人自从儿子失踪之后,脑子就有点问题。
可白堇还是觉得,那个人走了会比较好。很优秀的哥哥,对亲近的人很温柔的哥哥,很聪明的哥哥……十五岁就患重病,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必死的那一晚,失踪的哥哥。
生在这样的家庭,能这么轻松的离去,白堇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至少比爷爷和父亲的尸身不明的结局好,也比这个奇怪的家里的任何人结局都好。
确实够奇怪的,妈妈是个疯子,爸爸和爷爷死后尸变,尸体全不见了,而那些叔叔……更是说不出的奇怪,反正白堇每次遇到他们,都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内心有很强烈的愿望,要离他们远一点。
不再理会精神有点不正常的妈妈,白堇用里面的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他不会再回来的。他怎么还可能再回来……”
接着,她打开另一个衣柜,里面有一大堆衣服,被包成一个团,里面好像裹着什么东西。打开后,竟然是一具死人的骸骨!
可以看得出,这个人死的时候年龄还是非常小的,估计只有十五岁,不大不小。
“因为哥哥一直,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她抚摸着骸骨道,“是不是啊,哥哥?”
可,看骨骼的大小,分明是一具女性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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