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来找我，有事？”
“自然是想来提醒你，别忘了王妃说过的话。”
我自然没忘辽王妃的嘱咐，但现在，因为修懿，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帮她登上上宫主之位。
“王妃说的话那么多，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说的那一句，九娘不妨提醒我一下？”
重九娘脸色变了一瞬，冷哼道，“别以为有小皇帝给你撑腰，你就能恣意妄为。你若是不帮我，王妃有的是法子让你死的彻底！”
“九娘的意思是，王妃的势力，都到了皇城？”重九娘这话，似乎是认定上次我在刑部没事儿是小皇帝出的手，而后一句，却更让我警惕。如果真是这样，辽王妃的心思，可是不小。这个重九娘，也指不定会成为第二个皇甫媛。
“那是自……”重九娘原本一脸得意，话到尾处，发现我的话意有所指，忽的就戛然而止。脸色一变，她不屑地看向我，“上宫主的位置，只要不是皇甫媛，谁都可以。你好好配合我，到时候，我一定让你好走好退，免不得日后还能当个下宫主。”
“承你好意。”
白梨回来时，重九娘已经离开。
“姑娘，奴婢看刚才那个重九娘从这儿出去了，有没有把您怎么样？”
看着白梨手中的首饰，我挑了个流水步摇，比较适合绿腰轻盈婀娜的韵味。
“大庭广众地，能把我怎么样？”
白梨努嘴道，“那可说不定！刚才奴婢在外头给姑娘挑首饰就听说，第二分场有位小娘子出了事儿。”
我看向她，她抖了抖肩，“具体的奴婢可不知道，就是听说，是跟那位小娘子一起来的。”
“哪位小娘子？”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已经想起了一个人。
“可不就是那位霉人的若兰小娘子。”
她还不收手！
“那边出了事，这边还进行嘛？”
“进行呀，听说宫里的御医来了，正看着呐。”
在后台候场，我一直放着舒姬，但她似乎全程没发现我。这倒是让我松了半口气。
我的排位，在重九娘之后。
她上台之前，又朝我投来了一个警告的眼神。我假装没看到，和白梨在一旁理水袖，她闷哼一声，提着手中的剑，走到前台。
舞台五尺见方，负责检验的三位舞官在正前方，最左侧，竖了一展屏风。
重九娘选择的是剑舞。
剑舞属于健舞。
剑舞要求舞者的舞姿矫捷雄健，能够配合节奏明快的舞曲。特别是当舞者选择的是剑舞时，更要求其本身功底扎实，对剑术有一定的理解和掌握，能够做到刚柔并济，人剑合一。
它与传统的，以柔为美的软舞，出发点就不一样，一般的舞者，是决计不会选择剑舞的。不说单纯地舞完一套剑术，就是手中的剑若不能驾驭，那也只会破坏剑舞原本的美。
依葫芦画瓢，从来不是一个真正的舞者的追求。
就是从历史上来数，敢跳剑舞，能够跳好剑舞的女子，也为数不多。
楚汉时的谭姬算半个，唐代的公孙大娘算一个。
重九娘收拾得很利落，身着束身白衣，长发高束，利落地似一个男子。脸上带着半截儿寒光面具，手中拿着一柄银光铁剑。裙摆无风自起，立于舞台中央，好似一代江湖女侠。
重九娘的自信，几乎可以用狂妄来形容。
她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依靠辽王妃才一路顺过来的，但辽王妃当初特意提醒过我，说她的舞姬天下卓绝。
这样的矛盾，恰好勾起了我的兴致。
她一起剑，顿时惊艳了我。
乐起之时，一声丝竹破音，划入大厅，犹如青丝挑断。她手中的银剑，旋臂而出。随着乐曲的走高，由简而繁，从慢到快。
银剑在她手中挽出的花，如烈火迸发，惊艳而绚丽，令观者眼花缭乱之际啧啧称奇。
当丝竹声歇，急促激烈的羯鼓响起之时，霎那间轻柔的舞台变成浴血奋战的疆场。
在羯鼓强劲响亮的急乐中，她曼妙的身姿也变得刚烈强硬，剑尖腾走的剑气，若千军万马奔腾而前，势如破竹，所向披靡。
一曲酣畅淋漓的剑舞，舞得是步步惊心，犹如身临其境。
羯鼓渐歇，箫声悠远而来，将疆场的血腥止步，此时舞台之上，剑起人不动。
箫声混着笛音，悠远缠绵却又透着萧凉。
战场消停，满片的尸血骸骨，好似铺陈在她脚下。寒光面具中那一双脉脉的明眸，透着让人揪心的悲哀和无望。
正当看客都为她所揪心时，箫声又远，像是过了千山万水，淌了小桥人家。
她手中的剑，犹如水袖一般，抛高而去。
而她在剑下，半袖而出，柔姿慢步里，旋地轻舞，化作一个闺阁小妇，巴巴儿地瞧着远方，期盼远征未归的丈夫……
正让人为她的期盼而忧心之时，抛高的剑倏然从天而降，“铿”一声，插入她身前半尺不到的舞台上，就像一道惊雷，将她所有的希望斩断。
她跪倒在地，素手抚上剑刃，就像在抚摸丈夫刚毅的面颊一般，深情而绝望。
良久之后，堂中响起第一人的掌声。
赫然回神，她已经站了起来。
回想着她刚才的舞，我不能说不震惊。以她的实力，拿到上宫主之位，几率极大。她的背后，又有辽王妃的支持，那到底为什么需要我呢？
挡箭牌！
当我注意到屏风后那一动不动的身影，我赫然明白。辽王妃是想要我引走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然后让重九娘安全渡过。
正因如此，她才会在周宅之中对我做出那样的评价。那支惊鸿舞，让她看到了我的价值。后来试探我那一次，也根本就没有要杀我的意思，一直，都是一步棋。
简直细思极恐！
重九娘拿到长乐坊坊牌退下，下一个就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穿修懿给的那身舞衣。
当报名之后，我下意识看向屏风，屏风后的人，就是皇甫媛。即便没看到她的脸，我也知道，目光不善。
我的穿衣和选曲，没有让人多惊艳，但到底是得到了舞官的肯定。拿着坊牌，安然下台。
回来的时候，重九娘和舒姬已经没了影。四姐妹一起上台，剩下的，也寥寥无几。
听白梨说，她们是被领到了长乐坊安置的房间，从今天起就住在那里。
来了一个青衣婢女，原本我也以为是被带到那边，没成想，走着走着，却出了长乐坊。
“这位姐姐，你是不是带错了方向？”白梨上前拦着青衣婢女问。
青衣婢女扫视四周，温言一笑，回答，“姑娘是燕王府的人，不用住在长乐坊。马车已在巷中等候，姑娘请。”
顺着她手的方向，果然看到临近的巷子尽头有半截马儿身。那条巷子，就是修懿把我和白梨赶出来的地方。
将信将疑地出了长乐坊，走到马车口，果然看到了燕王府的马夫。
上车之前，我特地撩起车帘望了一眼，确定里头没有人，才和白梨上去。
回到燕王府，郑管家将白梨叫走，又让我去书房，说是修懿的命令。我摸了摸鼻头，走到书房。
到底是因为他我才有了机会再来一次，跟他汇报一下结果，于情于理都应该。
侍卫没有拦我，我上了台阶敲门。三声之后，修懿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我推门而入。
修懿依然坐在书案前，一张脸，除了冰，还很寒。
我默默走到书案前，将袖中的长乐坊坊牌摆在案角，说，“殿下，我进长乐坊了，这是坊牌。”
他眼皮都没抬一眼，就顾着看自己的书。翻了好几页之后，才开口，“为何没穿那件舞衣？”
被他问到这个问题，我怔了一下，“这您都知道？”
“回答本王的问题！”
修懿的语气严厉了几分，我立即将好奇心藏起来，老老实实回答，“就是个入学考试，没必要那么显眼吧？我想着，下一场重要的再用。”
“显眼？你的意思是，这场斗舞不重要？”
修懿破天荒地反问了我，他将手中的书啪一下拍在桌上，森冷的气场瞬间凝固整间屋子。我打了个哆嗦，立马改口，“重要！要是过不了关，我连参加上宫主争夺的资格都没有。不过……穿您给的那舞衣，有点儿大材小用了，多亏啊？”
“本王给的，你便穿。即便显眼又如何？我燕王府出去的人，何时如此胆小？”
“……”我真没想到，当时的一个临时决定，竟然会让修懿这么生气。他训我的口气，完全就是将军对逃兵。
下一刻，简直有可能一只手毙了我。
“知道了。”我懦声懦气应下。
“谭烟，你给本王记住，燕王府出去的人，都是本王的人，谁也不敢动！”修懿的语气，和前面有着微妙的变化。虽然都是在训我，但是他叫了我的名字，“谭烟”，他还在变相地告诉我，我也是有后台的，后台就是他燕王。
谁也不敢动！
多狂妄的语气。以他的能耐，却又名副其实。这颗定心丸，一不小心，让我心里有了底。隐隐的，我察觉到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有他护着，哪怕是面对皇甫媛和舒姬，又能怎么样呢？
“殿下，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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