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那突兀的喊声，重言瞬时冷了脸，那双手摁在离歌的肩头，微微用了几分力，示意离歌莫要担虑。这个时候还有人来十三王府砸场子，未免太不给慕容无垠面子。
来的是秦家父子，秦世龙和秦彦北。
这两人早前在丞相府，就有心对付离歌，是故重言很清楚，此次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然则今天似乎有些非同寻常，秦世龙并没有闹，而是快速走到慕容无垠跟前行了礼，“王爷，皇上驾到。”
听得这话，离歌袖中的手，陡然蜷握成拳，死死攥紧了袖口。
这一幕，没有躲过慕容无垠的眼睛，他比谁都清楚，离歌与皇家的恩怨。
深吸一口气，慕容无垠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接驾！”
十三王府大婚，不少官宦都来祝贺，如今听说皇帝来了，更是一个个面露威色。皇帝是什么脾气，一众大臣谁不知道？如今来的还有一些商家富贾，听得要面见龙颜，皆惶惶不安到了极点。
“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慕容无垠握住离歌的手，硬是将她的拳头轻轻掰开，“别怕！凡事，有我。”
他是在给她下定心丸，她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她低语。
慕容无垠这才抬步离开，快速朝着大门外头走去。
外头，皇帝的銮驾已到。雕龙画凤的黑釉金漆车辇，荼蘼之中无不透着帝王威严。车辇左右，御林军随行，浩浩荡荡。
“臣，恭迎圣驾。”慕容无垠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车帘被打开，慕容衡走出马车，一身明晃晃的龙袍，站在大红灯笼底下，抬头望着满目大红喜字的十三王府，“皇叔成亲，这么大的事，朕岂能不来亲自走一遭呢？”
李如玉相伴，笑得温柔而妩媚，“嫔妾给王爷请安，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慕容衡伸手揽了美人入怀，瞧着起身的慕容无垠道，“皇叔带路吧，带朕去看看你的新娘子。”
心头微冷，慕容无垠早就猜到皇帝不会死心，没想到在自己的成亲之日，慕容衡还是走了一趟。慕容无垠敛了容色，毕恭毕敬的在前面带路。
不远处的正厅，大红绸子翻飞，大红喜字满目。
这瓜果盈盘，象征着早生贵子。
一辆木轮车，一个坐在车上的新婚女子，大红盖头盖着，瞧不真切容脸。
慕容衡所到之处，众人皆伏跪在地，高呼万岁万万岁。
直到进了大厅，慕容衡的视线很快就凝在了离歌身上。李如玉眸色微恙，下意识的环顾四周。想来这是真的要成亲，并非做做样子。
“参见皇上！”离歌腿上有伤，坐在木轮车上行礼。
重言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必须按捺，否则会给离歌和慕容无垠带来无止境的灾难。是故重言伏跪在地，高呼万岁，未敢抬头。
慕容衡眯起危险的眸子，“这便是皇叔的新婚妻子？”
慕容无垠行礼，“回皇上的话，是。”
音落瞬间，慕容衡陡然上前，伸手便要去掀离歌的大红盖头。盖头之下，离歌是看见那双金丝绣双龙吐珠快速靠近，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袖中，五指蜷握成拳。
灭门仇敌就在眼前，她怎么能不激动，如何能安然于坐？可是所有的举动，都在最后那一刻停住。除了报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吗？若为了这样的人，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不值得。
但离歌没想到，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慕容无垠。
慕容无垠当中握住了慕容衡的手腕，“皇上要干什么？”
慕容衡冷然，“这话该问皇叔，你在干什么？你敢拦朕？”
叔侄两个，谁都不肯相让。可皇帝毕竟是皇帝，慕容无垠再得权势，那也是臣子。君臣有别，岂能僭越。这僭越之罪，若是从重处置，是会处于极刑的。
二人相持不下，慕容衡嗤冷的收回手，“皇叔这是做什么？不过是个新娘子罢了，难不成还是嫦娥，这般不许外人窥探？”
“虽不是嫦娥，却是臣心中的婵娟。”慕容无垠行礼，“皇上，大礼未行，掀了盖头恐不吉。”
这话倒也是真的。
李如玉笑道，“皇上，那咱就等着行完礼再看吧！到时候，王爷可就没有托词，不让咱瞧瞧新娘子了。王爷，您说呢？”
听罢，慕容衡一脸冷意的走上高座，落座之时面色凝重，一身杀气。
喜娘和司仪吓得瑟瑟发抖，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慕容无垠，还是那一张无悲无喜的冰块脸，冷冰冰的道一句，“继续。”
听得这话，厅内寂静如初。片刻之后，鼓乐丝竹重新响起。厅内厅外多少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谁不知道这个皇帝，嗜杀如命，若是惹急了，他管你这是婚礼还是丧礼，该杀不该杀的，慕容衡从不心慈手软。
司仪一声高唱，“吉时已到，行礼。”
离歌握着那红绸，红绸的另一端在慕容无垠的手里。她觉得自己还是在做梦，一眨眼快要嫁人了？可惜今日婚嫁，非她所愿，也非她所想，只是一种需要与被需要的关系罢了！
可心里有种感觉，从此以后，她与慕容无垠怕是要牵扯一辈子。
新人交拜，红衣楚楚。
一拜天地福泽长，举案齐眉携相助。
再拜君王皇恩浩，富贵荣华共连理。
夫妻交拜不相离，一生一世一双人。
司仪高喊，“礼成！送入洞房。”
当着慕容衡的面，慕容无垠将离歌打横抱起，越过所有人的视线，朝着新房走去。见状，慕容衡眯起了眸子，看得出来，慕容无垠对这位新王妃真的很上心。可想而知，李如玉一语成箴，这新王妃真的会成为慕容无垠的软肋。
慕容衡愈发来了兴致，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让冷若霜寒的慕容无垠，这般痴迷沉醉，不惜众目睽睽之下与皇帝对峙，甚至于——三番四次的求取赐婚圣旨？
思及此处，慕容衡快速起身，疾步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
李如玉在后头疾步跟随，她当然知道慕容衡想做什么。慕容衡对这个新王妃好奇，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如今，必要见到不可。
慕容衡赶到的时候，慕容无垠已经将离歌放在了床边上坐着，那一副如视珍宝的模样，眼中带着谁都不曾见过的温柔。
“累吗？”他问。
离歌盖着盖头，不由的挽起唇角，“不累。”
喜娘递上系着大红绸子的一杆秤，“祝王爷与新王妃称心如意。”
慕容无垠接过秤，小心翼翼的挑起了离歌的大红盖头。
红烛熠熠，那一笑嫣然的女子，眉目如画。
红粉胭脂，眸若星辰。
羽睫微扬，眼中的似水温柔，便是倾尽天下，他亦不换。很难得，慕容衡看到慕容无垠的笑，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是他从未见过的释然。
慕容衡上前一步，李如玉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今日的离歌，嫁衣如火，眉目温柔。
李如玉笑得有些酸涩，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年纪，本该被温柔相待，却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风雨飘摇。颠沛流离过后，却还有一人痴心不悔的守着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又有几人猜得透这结局。
芸芸众生，又有谁会为自己回首嫣然，道一句：此生不负？
慕容无垠转身朝着慕容衡行礼，“多谢皇上成全。”
慕容衡的视线越过慕容无垠，直勾勾的落在离歌身上。
今日的离歌，淡施粉黛，烛光里愈显得五官精致。她甚少穿得这样妖冶的颜色，原本单薄的身子，倒教这一身的大红喜服，衬得婀娜之至。纤秾合度，仿若多一份太多，少一分太少。修长如玉的手，略显局促的搭在双膝上，宛若葱白，烛光里透着莹润的光泽。
她低下头时的盈盈一笑，恰温柔了岁月，徒教天地，顿失所有颜色。
“皇上？”李如玉喊了一声，慕容衡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皇叔免礼起身，今日是皇叔的大好日子，朕得恭喜皇叔得此佳人，咱们叔侄两个得痛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慕容无垠没有拒绝，虽然他并不喜欢喝酒，更不喜欢醉酒。然则皇帝的存在，对离歌而言是威胁也是一种记忆翻滚的痛楚，是故他必须带着皇帝离开。
新房大门关上的那一瞬，离歌所有的笑意，悉数垮塌下来。
烛光摇曳，新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独坐床沿，所有的忍耐崩溃在当下。
重言进门，疾步走到离歌身边，低低的唤了一声，“姑娘？你没事吧？”
离歌靠在床柱处，眸中略显迟滞，“我没事，只是——灭族仇人就在跟前，我却放过了他。重言，你说爹娘在天之灵，会不会原谅我？”
话音刚落，外头突然传来低低的叩门声。
重言骇然转身，冷眸直视门面，“谁？”
门外，传来李如玉的声音，“是我！”
心下一松，重言疾步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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