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大运河上并不寂寞,有些生意更适合晚上做。船来船往,华灯初上,渔船夹杂着各种青楼花船,虽比不得秦淮河那样的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自与三叔分开后,沈重秋便直奔大运河的皂林段而去,这里是大运河在桐乡境内最热闹的河段,武骑尉南下的船也全停泊在此。但一路上他都在犹豫要不要去看武骑尉纪大人。虽然三叔信誓旦旦地保证此法有效,纪大人必然会同意供货延期,但他依然心中没底。
三叔所说的那套东西,他根本就没全明白是何用意,却让他用这套说辞来说服纪大人,又怎么可能?
沈重秋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来到武骑尉的驿馆前,让侍卫向里面通告一声,就说供丝绸的沈重秋有事向大人禀告。
门前的侍卫进去半天也不见回来,多半是晚上大人正在进行什么娱乐活动,一时不方便见客。
沈重秋不由又打了退堂鼓,恐怕冲撞到大人的雅兴,惹其发怒。但转念一想,对方都想置沈家于死地了,他又何需在意对方发不发怒呢,好像对方不发怒就会放过沈家一样。于是心安了许多,便双手叠放在身前,闭目养神,等待被武骑尉招唤。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重秋觉得自己都快睡着了,才听到有人在身旁轻声唤自己:“沈先生,醒醒,大人唤你进去!”
沈重秋忙拱拳告罪,含着胸将身段尽量放低,随那侍卫进入屋中。
纪保山是个满脸的络腮胡子的壮汉,身材不高,但很是魁梧,,气质确像个武将。那纪保山正在观舞饮酒,席上已经杯盘狼藉,人似乎也有几分醉意。
沈重秋的腰都还没直起来,马上又深深地弯下去,恭敬道:“草民沈重秋拜见纪大人!”
纪保山的心思也没在他身上,眼睛一直盯着场地上身姿婀娜的舞女。见沈重秋还在弯腰行礼,眼皮也不动地向旁一挥手,意思让他先到一边呆着去。
沈重山只得退到一旁,站着等待纪保山招唤。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他已经站得腿酸脚麻,那纪保山还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他实在有些受不了,便小心地对身旁的侍卫说道:“要是大人今天没空,不如我改日再来吧,我一直站在这里怕扫了大人的雅兴。”
他的语音刚落,便听到纪保山声音洪亮地说道:“你们都撤了吧!那个沈家的小子,上前说话,这么晚了来找本将军所为何事?”
沈重山慌忙又弯腰上前,说道:“草民沈重秋拜见将军,在下此来是有事想与将军商议一下。”
纪保山哼了一声:“不会又是丝绸延期交货的事吧?我和你早说过了,军令岂是儿戏!你既已接了本将军的单子,便无论如何都要按时交货。我们行军之人讲究军令如山,哪像你们从商的这么没规矩,想改时间就改时间!”
沈重秋忙赔罪道:“将军所言极是,我也知不可随意更改约定,但如今情况特殊,这才来与将军商议。”
纪保山也不听他解释,依然自顾自地饮酒,壶中酒却已被倒尽,他不由大怒:“都他娘的是死人啊,没看老子酒又没了吗?老子在军营中没法饮酒,出门喝点酒也不让老子喝得痛快!”
沈重秋趁机说道:“将军,我带了一点儿本地乌镇产的竹筒酒,叫做杜搭酒,是将自家酿的白酒,用竹筒盛装。虽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却别有风味,将军要不尝尝?”
蒸馏白酒的技术直到元朝才流行开来,此时的商朝,酒的度数还不高,故而这纪大人能连饮多时,也不醉倒。这乌镇盛产的竹筒装杜搭酒,后世却是以高度酒闻名,此时名气尚不显,但贵在清醇甘美,回味无穷。民间有谚语,“毛煮芋艿杜搭酒,客人吃了不肯走”,便是盛赞此酒的。
纪保山并不像儿子那样好色,相对比而言,他更喜爱饮酒,闻听此话,不由喜道:“还废话什么,快奉上来我试试!”
沈重秋忙让随行的小厮将两个竹筒奉了上来,由他两手捧过头顶,弯着腰恭敬地递到纪保山面前。
纪保山望着两个封闭式的竹筒,研究了半天,才掀开酒盖,顿时一股混合着竹香的酒香弥漫在空中。纪保山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喜笑颜开起来,抬起竹筒便往口中倒。
“好酒!有趣!特别!”纪保山忍不住赞道,“就知道这江南有好东西,喝了这么多天酒,却偏偏没人告诉这种好东西!”
沈重秋趁机献殷勤:“将军若喜欢,在下每日都给将军送酒来。”
纪保山大喜道:“甚好,甚好,就这么定了,只要本将军开心,是不会亏待你的。”
沈重秋马上将旧事重提:“将军,沈家绝无故意脱时间的想法,只是资金压力太大,这笔丝绸价压得又低,纪公子又要去了那么一点儿……嘿嘿。沈家的意思,能不能分批供货,我们会按期提供一批丝绸,后续的丝绸再分批送至,这样既未拖延时间,又能让沈家缓解下压力。”
纪佑岭会从中拿回扣的事,纪保山自然一提便想通了,不由心中暗骂了一句。所谓拿人的手短,如今对方又投其所好,也有点吃人手短的感觉。顿时便觉得对方分批供货的想法,倒在情理之中。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下,如果能通融当然会照顾你们的。其实这批货上面催得紧,我也是没办法。”
沈重秋喜道:“是是是,将军最是通情达理,在下感激不尽。”
武将喜酒,却是通病。投其所好送酒的方法倒也是沈慕白教他的,但在原定的设想中,这也只是个拉近彼此关系的举措,并没想到居然便让对方同意分批供货的折衷方案了。其实对于供货一方来说,分批供货与延期供货的意思是相同的,李重秋此行的目的已经算达到了。
也不知是被沈重秋多次请安的诚意打动,还是这杜搭酒所折服,这次供货新方案的要求通过得出奇顺利。
沈慕白本来还交待了别的事,但如今已经完成任务,沈重秋便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进行下面的计划了。
纪保山酒喝得开心,看沈重秋便顺眼了许多,于是招呼他在自己旁边坐下,陪着喝酒。
沈重秋哪敢推脱,只得硬着头皮在桌角坐下,酒也不敢饮,菜也不敢吃。
纪保山兴致一高,便时不时地和沈重秋搭上几句话,问些本地的风土人情。
沈重秋但凡知道的,都老实地作答,气氛也慢慢变是熟络起来。他见时机不错,终于还是按三叔的计划,向纪保山询问起一事:“将军,我听到北方有也有蚕丝,却与南方的桑蚕丝不同,好像叫做柞蚕丝,很是与众不同……”
酒劲正酣的纪保山马上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重秋按既定计划说道:“此丝韧性极佳,虽不如江南的桑蚕丝看起来高档,但优点在于成本低。如果能有一个稳定的供货源,那也是大有可为的。”
纪保山带着几分醉意,打量着沈重秋,判断着对方说这话题的用意。但对方自进屋来便一直很是紧张,却也没发现什么,于是试探地说道:“这个柞蚕丝我略有耳闻,听说颜色不如桑蚕丝透亮,丝的颜色过多,织不出好绸。”
沈重秋按照三叔的吩咐说道:“颜色多就染色啊,将全绸染成红色、玄色、青色,那不就可以把这缺陷盖过了嘛!”
纪保山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对了,我怎么没想到?”马上察觉有些失态,赶快收敛起笑容,“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这柞蚕丝也大有用武之地,只是不知大家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绸?”
沈重秋假装陷入深思:“习惯难改,要想让人一下接受柞丝绸怕是不大可能,但我们反着想却是个大大的商机!”
纪保山已经被勾起兴趣,忙问:“怎么反着来?”
沈重秋故意问道:“大人,你说这世人是富人多还是穷人多?”
纪保山觉得此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自然是富人少,穷人多如牛毛。”
现在沈重秋也看出来纪保山对这话题很在意,于是故作神秘地说道:“如果我们创出一种穷人能穿得起的丝绸,那这个销量会多大?怕是比桑蚕丝多出几倍都不止的。”
纪保山恍然大悟的样子,但转念又担忧起来:“能行吗?”
沈重秋镇定地说道:“沈家误从别人那里进了一批柞蚕丝,但为了做出适合的丝绸,浪费了太多,如今已经所剩不多了,但已经掌握了纺绸的方法。而且这批蚕丝也不便宜,要想长期做下去,肯定是不行。”
“我于是在想,纪大人走南闯北,对这些事一定是有了解的,所以才向大人问起。纪大人可是压价的高手啊,就拿我们这次的生意来说,那丝绸的价格压得可够低的。所以纪大人如果能帮忙介绍,那一定会物美价廉,说不定这个新品种的丝绸就成了。”
“这种新出来的东西,利润肯定高,等以后普及开来,那便没多少赚头了。趁着别人还没想到这主意,我们可以先拔了头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