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家的东门市米铺出去,就是东大街。从东大街往前,左边是中仓,右边是静音寺,原本繁华的东大街此时只有寥寥无几的行人匆匆而过,街上到处枯叶和垃圾,一派萧条的景象。
“掌柜的,我们往哪里走?”阿生小声地问道。
张掌柜眉头紧皱,眼神深邃,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走,往中仓那边看看。”
刘勤紧跟着张掌柜,一行三人快步疾走。
通州城有“两仓”,谓之中仓和西仓。西仓集中着各大衙门,包括通州卫的总部和漕军总督,算是行政部门集中地。而中仓主要住人,可以说是通州城的中心地段,是城里平民百姓的汇聚地,也是通州回族的居住地。
可此时原本热闹的大街上,却一片萧条,偶尔几个经过的人也是匆匆忙忙。
走在这样的街上,虽然天气不热,但是刘勤还是感到无比的紧张,汗水一滴滴落下,总感觉时时都有人在背后看着。
“掌柜的,我怕。”刘勤还没开口,倒是大他两岁的阿生说了。
张掌柜回头看了两个后生,“别说,先走!”
走了没多久,前面突然有几个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一个妇女撞到阿生怀里。
“干嘛干嘛?”阿生叫嚷道。
妇女什么都没说,一脸慌张,捡起地上掉的布袋,就往回跑。
“诶,你这人……”
阿生没说完,掌柜的做了一个手势,就赶紧向前面奔去,前面有异常的喧哗声音,刘勤、阿生也紧紧跟随。
果然没几步,就听到声音越来越嘈杂,转过一个拐角就见到一群人围着一家店铺敲打着,闹哄哄的。
那店铺的门板被拍得阵阵响,门上的灰尘不住地往下落。店铺门上大字书写着“米铺”二字特别显眼。外面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样的人都有,衣缕上沾着污垢,不约而同地叫着。
“开门!开门!”
刘勤没见过这场景,这么多人围着一个店铺叫嚷,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就在这观望的时候,陆陆续续有不同衣着的人从各个角落围了过来,手里拿着布袋,脸上带着焦急。
“掌柜的,这——”刘勤紧张地看着张掌柜,张掌柜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还等不及刘勤细想,突然有人在旁边喊道:“不好了,米铺的人带着米从后院逃跑了!”
店铺前的人一听,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有人就大声嚷道:“水患是真的,大水要来啦,没米吃饭要饿死咱们!”
“大家快抢啊!”也不知道是谁说出了这句,人群一下汹涌起来,不断地门板前推去,门板发出“咯吱”的声响。
“走开!”一个彪形壮汉叫道。
人群散开了一个小圈,彪形壮汉用肩膀猛地撞向门板,门板一下向内弯曲,但很快又弹回来,前面几个个大的男人也立刻加入,用劲撞向门板。这米铺的门板虽然坚硬,但奈何抵不住越来越多的人往门板上撞,终于“啪”一声,左边角落的门板破了一个缝隙。
有了缝隙,很快第一个人就冲了进去,其他的人顺着缝隙往外掰开,不一下整个门板都烂了。人群蜂拥而进,刘勤隐约听到店内有人大喊着“别抢了,这是我的!”声音,和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刘勤还想看事情的发展,张掌柜的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走!走!快走!”
“掌柜的,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快回店里!”
刘勤突然意识到,这场抢劫自己并不是完全无关的看客。人群冲向的店铺,米铺二字格外耀眼,能抢劫一家就可以抢劫下一家,这种恐惧只要一漫延开来就是可怕的灾难。
想到这里,刘勤的额头也冒出冷汗,跟紧张掌柜的步伐小跑着往回跑,一路上原本寂静的街道,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好些人直往反方向冲去,许是去抢米的吧,刘勤的步伐更快了。
“掌柜的,阿生呢?”
刘勤跑了一段才发现刚才一直在身边的阿生早在人群中不见了。
张掌柜回头张望,脸色焦急地说道:“这臭小子跑哪里去了?!没事,他一个大小伙子,我们先回去,他自己找不到我们也会慢慢回去的。”
刘勤点点头。
本来从东大街往回跑,就可以到东门米铺,可是前面似乎越来越多人过来,掌柜的怕出事,带着刘勤绕过东大街,从白马寺的小路跑回去,一回到自家店铺门前,就看见门口已经聚着不少人,虽然没有拍门,但是张掌柜的冷汗直冒。
“走,从后门!”
张掌柜带着刘勤走进距离米铺三四间店面旁的一条胡同里,这胡同的尽头被堵住了,是条死胡同,平时没什么人走这里,胡同的尽头堆积着一些杂物。
张掌柜的走到这里,搬开几个破旧的大柜子,刘勤也赶紧帮忙,柜子一掀开,一个小侧门就出现在墙上。张掌柜的掏出自己腰间的那串大钥匙,快速地抖出一只铜黄色的小钥匙,对准门上黑黝黝的锁,一插,一旋,锁“咔嚓”就打开了。
推开小门,门上的粉尘随之簌簌地往下落,张掌柜赶紧往里跑去,刘勤紧跟其后,回头不忘把门关上,再看看周围,捡起一根大木棍抵在门后。
从后门进去往前跑没几步,就到了米铺的后院,张掌柜从后院直奔前厅,坐在前厅忧心忡忡的高先生和翔哥跳了起来。
“掌柜的,你来了!”
张掌柜也顾不上和高先生打招呼,直接去看厅前的大门,摸摸门阀有没有关紧,再拍拍结实的木门这才舒了一口气。
“掌柜的,你没事吧?”高先生上前小声地问道。
张掌柜转身过来,挥挥手,“外面乱了,我们得关好门。”
“可不是,你们早上刚出门,我就听说有些不对劲,高先生赶紧叫我们把门关上,就坐在这里等您老回来。”翔哥说道。
张掌柜想了想,“这门不够结实,来,哥几个把那个柜台移过来。”
柜台在厅的正中间,平时是钉死的,但是最近为了方便帮运粮食,掌柜的刚叫人把柜台拆成活动的。
“真的有这必要,外面真的乱了?”高先生问道。
张掌柜点点头,刘勤赶紧说道:“乱了,中仓那里有人在抢米了。”
一听到这,高先生翔哥赶紧搭把手用尽全力将柜台移到了大门口,抵住大门。
忙活了好一阵子,几个人才有气无力地坐在大厅里。
但还容不得他们舒一口气,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掌柜的,开门,开门买米!”有人在外面拍着门板。
“不卖不卖,打烊了!”翔哥对着门板喊道,声音有些发抖。
“不卖了,怎么不卖了?”另一个声音响起,接着一阵嘈杂,似乎有更多的人聚集起来了。
“啪啪啪”门板被拍得响亮。“老板开门啊,就卖一点米吧,就一点!”
“老板行行好,家里没米开锅了,卖一点吧!”
“掌柜的,这下怎么办?”翔哥回头问张掌柜。
张掌柜的吞了几口口水,“不能开,守着!”
“对!现在开门可控制不住啊!”高先生苦着脸说道。
说完张掌柜的站起来进了里屋,高先生焦急地看了一眼也跟了进去,前厅只剩下刘勤和翔哥两人干瞪着眼。
刘勤身体灵活,爬到柜台上,趴在门板,从上面的门缝上看下去,好家伙,好几十号人聚在门口,手上拿着布袋,脸上写着焦急。
几个不耐烦地人用力地拍着门板咚咚咚作响,“开门,快开门!”
刘勤害怕,不敢再趴在门板上了,和翔哥一起把厅上所能搬动的桌椅都移到门前。
“开门啊!开门!”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刘勤感觉整个门板都在摇晃。
“掌柜的——”在一片“开门”声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哭腔。
是阿生!刘勤立刻想到那个一起出去但走散了的伙计阿生。
“是阿生!”刘勤迅速地爬上柜台,偷偷从门上的间隙看下去,但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人头涌动,哪个是阿生真是看不出来。
“阿生!”刘勤在上面叫道。
阿生没看到,但是有人看到门板上面间隙露出半张刘勤的脸,连忙叫道:“快开门啊,家里没粮了!”
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看向刘勤,刘勤看到那一张张焦急的脸,一声声尖锐的叫声,心就“噗噗”直跳,也顾不上找阿生,连忙爬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