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香师们用来装盛气味的容器，是随心所欲的。
每一个调香师，都有着自己的习惯。
就像白檀，她习惯用透明的玻璃瓶装盛气味。
那些气味的形态也不尽相同，时而是液体状，像香水，时而是香泥，时而是粉末。
而在白檀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喜欢用茧装盛气味。
那个人曾经辉煌一时，在调香师中名声大作，可是如今早已泯灭在芸芸众生中，就连白檀都无法记起他的名字了，只是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人，造就了这么一段传说。
当时所有的调香师都坚信着一个观点，任何气味造就的幻境，都是能够被破解的。
只有他却不相信。
他认为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是古板而愚蠢的，他才华横溢，他天赋异禀，所以他有这个资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他觉得是时候由自己来开创一个属于调香师的新时代了。
于是他创造出了一种无法被破解的气味，来验证那些人的观点是错误的。
晴时入林，雨后当归。
这是他赋予那个幻境的名字，用来嘲讽那些信奉任何气味都能被破解的调香师。
当归，当归，无人能归。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走出那片雨林。
那是他的巅峰之作！是调香师历史上的传奇，是值得被载入史册的一笔，至今无法被人超越。
可从那之后，那个天才调香师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有人说，他自己也走进了自己创造的雨林之中，从此再也出不来了，生死未卜。
有人说，他的才华已经耗尽了，再也调和不出能够超越前作的气味了。
也有人说，也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天赋再高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他的嗅觉已经不灵敏了，还如何调香？
“如果扼杀者就是那个人的话，那我们可能已经陷入了他的巅峰之作中。”
白檀想到这里，就有些不寒而栗。
“那些茧里，藏着黑暗的味道，他应该把他的巅峰之作加以改进了。”
如果从没有任何人能走出这个幻境，那他们又该怎么办？
“如果这些只是幻觉的话，那又有什么好怕的？”林鹤的声音坦然而沉稳。
之前他在骷髅幻戏图中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他们在幻境里不管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能出来，就会发现伤口全部都是不存在的。
“我问你，你相信哪一种说法？任何气味都能被破解，还是世上拥有不可破解的气味？”林鹤问她。
“当然是相信第一种说法，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调香师法则吗？”
白檀为了避免自己陷入沼泽，不断前行着。
林鹤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调香师法则一：不要一次闻超过七种气味，保持鼻子警觉。”
白檀接着林鹤的话，继续说了下去，“调香师法则二：任何气味都能被破解。调香师法则都是前辈们总结出来真理，每一条法则都有它的道理。”
“那就相信你所相信的。”林鹤鼓励她，“他的巅峰之作并非不可破解，只是还没有人找到破解的法门。”
不得不说，林鹤的安慰，的确起到了作用。
白檀的心境平复了很多，脑中一片清明。
两个人继续向前走，经过拐角之后，前方的视野一片开阔。
沼泽的两侧长出了很多荆棘，越来越多的茧，被摆放在那里，像一个个定时炸弹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
不管怎么说，在沼泽上行走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所以林鹤决定，先避开沼泽。
即便一会儿要发生什么，在坚实的地面上总是方便一些的。
他们沿着沼泽的边缘走了很久，直到天空由晴转阴，才终于看到了这片沼泽的尽头。
那是一片树林，树木都呈现出了一种奇异的白色。
这是林鹤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一片树林了。
在这片树林之中，见不到半分绿意。
树根，树干，枝蔓，树叶，树林里的一切，就连脚下的土壤，都是白色的。
远远看着，有如骸骨一样森然。
而这片沼泽，就被这骸骨森林包围着。
林鹤走到了森林与沼泽的交界地，弯腰查看了一下土壤。
随意伸手一抓，就是一片白色的粉末。
这里没有白色的茧，土壤就好像面粉一样，踩上去的时候，细小的粉末会因为空气的流动而漂浮起来，存在于一呼一吸之间。
土壤与土壤之间没有任何的粘性，整个大地，都是由一盘散沙构成。
“我在这片树林里闻不到任何味道。”白檀已经先林鹤一步进入了树林。
森林里特有的草木气息在这片骸骨森林中荡然无存。
她什么也闻不到，甚至不知道这些漂浮在空中的白色粉末会不会侵害他们的身体。
除非他们不呼吸。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在这里的地面虽然并不平坦，但也算坚实，一脚踩下去并不会下陷，比在沼泽安全了许多。
两个人一路无言地朝着骸骨森林的深处走。
入目之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围树木参天，藤蔓顺着树干爬到高处，又杂乱无章地垂下来，遍地都是花草。
这里的植物长势很好，森林枝繁叶茂，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生机。
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甚至于你的情绪都会被这满目的白色操控。
一些细小的情绪，一点一点侵蚀着他们。
林鹤用石块划开了树皮，里面依旧是白色的。
地上的植物被掐断后，流出白色的汁液。
树林里也有鸟叫，在低矮的树上就能找到它们的巢穴。
白檀伸手捧出鸟巢里的雏鸟，骷髅一样的身体，只能看到白色的骨骼，还没有长出羽翼，透过那些骨骼，能看到雏鸟身体的内部，空空荡荡的没有心脏。
雏鸟无力地耷拉着翅膀，双眼空洞，虚弱地随时会死掉。
地面上的蚁穴中，工蚁们合力抬出蚁后的尸体，剖开它的肚子，取走里面的蚁卵，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了它。
蚁后在权力的美梦中苏醒，被打入现实，痛苦地扭动着身躯想要逃走，可它的身躯太过庞大，已经逃不了了，不一会儿，就被蚂蚁们吞噬干净，连头颅都没有剩下。
枝杈上虚弱地雏鸟终于等来了大鸟的喂食。
大鸟站在鸟巢边缘，用尖锐的喙，扯掉自己的羽毛，撕开皮肉，喂到了雏鸟的嘴里。
巨大的疼痛使它浑身颤抖，可母爱却驱使着它，一次又一次撕扯自己。
等到雏鸟被喂饱了，大鸟的身躯也随之落在地上，脆弱易碎的模样，稍稍踩一下，就会化为灰烬，成为泥土。
蚁巢中，又有一只全新的雌蚁，做起了皇后的美梦。
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无处不在。
这让身处在这里的林鹤与白檀变得悲观起来，甚至生出了一丝不想从这里出去的念头。
这让林鹤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骸骨森林里的一切，会在潜移默化中摧残他们的意志，剥夺他们的快乐，把绝望的情绪强加于他们。
“林鹤，快过来！”
白檀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林鹤随即上前查看，在一颗巨大的白色大树下，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轮廓。
“那是……人？”
白檀有些不敢确信，因为那些人形轮廓的东西都被白色藤蔓包裹住了。
林鹤扯开了覆盖在上面的植物，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不止一个！”
白檀发现，这些人都是背靠大树紧紧挨在一起，这棵大树太粗了，她粗略地数了数，起码有二十几个人。
林鹤一一扯开了他们脸上的藤蔓查看了起来。
“他们都死了。”没有一个是有鼻息和脉搏的，“而且已经死了很久。”
白檀蹲在一具尸体的面前查看了许久，她看着那个人的面容和他身上的衣着，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良久，最后喃喃道：“这个人，我好像见过。”
这些都是白檀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是个调香师。”
那个人的面容，依旧保持在他死去的那一刻。
“如果他能活到现在，应该已经很老了。他是我师傅的朋友，我小时候见过他。”
林鹤随后在其他人身上所携带的东西上找到了端倪，最后得出结论。
“他们都是调香师，而且……”他顿了顿，“他们都是自杀的。”
这些尸体的身上并没有打斗留下的外伤，全身上下只有一道致命伤。
不是割腕，就是自刎。
听到这些，白檀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这些尸体，不会都是曾经进入幻境之中，最后没有走出来的调香师吧……”
通过他们身上带的东西，可以看出他们来的时候是做足了准备的，可结局并不如意。
他们都死在自己的手里。
是什么样的力量，让这些满怀雄心壮志的调香师们，自己杀死了自己？
为什么他们的尸体会以这种方式，背靠着树干排列在这里？
难道是因为这棵树？
林鹤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这棵树。
这颗树，应该算是整个骸骨森林里最高大的树了。
树冠顶部的枝干，都是光秃秃的模样，连一片叶子都没有长。
林鹤的视线顺着树干一路向下，看向盘坐在树下的一具尸体。
原本面容安详的尸体，猛然睁开了血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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