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话语，反复在林鹤的耳边循环着，仿佛魔咒。
世人无知，不理解我的做法，有朝一日，你成了我，就全都明白了。
有朝一日，你成了我……
林鹤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面镜子前。
镜子里，再也没有了他原来的模样。
那是一个女人，瘦长的身形。林鹤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自己的手，雪白纤长，分明也是一个女人的手。
他有些慌了，一抬眼，却看到了镜中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几乎被烧伤的脸，毁容毁地很彻底，只有鼻子以下的部分还留有一块正常的皮肤。
他的眼皮几乎黏连在一起，皮肤是红褐色的，摸上去凹凸不平。
他的鼻子被烧掉了，只剩下两个能勉强透气的孔。
林鹤有些迷茫地看着那张丑陋的脸，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
他对着镜子露出了笑容，随后拿出了口红，在嘴唇上抹上最鲜艳的红色。
他的心情不错，抹完口红，又回到走廊上，在第一个门前站定。
那扇门有些过于老旧上，油漆脱落，很是斑驳，上面布满了木刺。
他用黑色的记号笔，在门上标注了一个数字：01。
代表这个房间是第一道工序，是一切美好的开始。
她推开门，一个穿着红色裙子的姑娘，被反捆着双手丢在房间中央。
他上前去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稍稍一碰，那姑娘就醒了。她是个惯偷，早已经解开了绳子，躺在地上装睡，只是为了找机会袭击她。
其实他早就看穿了，可他依旧给了她一次机会。
谁知那姑娘一睁眼，看见了他那张被烧伤的脸，吓得愣在了原地，连逃跑都忘记了。
现在轮到他了。
林鹤抓着她的头发，用她的脑袋用力地撞了两次墙，那姑娘当场就昏了过去。
其实他不喜欢用这种暴力的方式对待她们，因为这么一来就会留下伤口，连带着模具也会变得不完美起来。
他把化楼台拿了出来，给她喂了一些，等到模具干透，她也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现在他开始调制石膏，温度，比例，一切都掌握地刚刚好，他一把把地抓起黏腻的石膏，涂抹在她的身体上。
他把裹完石膏的半成品运到了烘房烘干，屋子里的高温也能促使她的躯体早些融化，这期间，她有足够的休息时间，睡觉，吃东西，或是物色下一个应该回炉重造的对象。
他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石膏的表面已经干透了。
他把她扛到了第二个房间里，打开模具，里面只剩下一堆瓷器一样的骨骼了，敲击的时候叮当作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坐在椅子上，仔细地把模具内凹凸不平的地方修整好，又清晰的勾勒出她的五官。
美人坯子完成了。
他没有休息，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花了几个小时，在瓷泥中混入一下特别的东西，调制出了一种细腻的，具有生命力的瓷泥，将它们填满整个模具。
这是一个令人享受的过程，每填上一块瓷泥，都令他心情愉悦。
他开始哼歌，哼着哼着，又想起了女娲捏土造人的传说，他喜欢听神话故事，他喜欢故事里的每一位神，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只要历经劫难，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把成品小心翼翼地从模具中取出来，烘干。
现在她还只是个泥人，不过很快，他就能赋予泥人生命了。
他用最好的颜料，为泥人上色，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步，刷出肤色，画出眉眼，刻画细节，处理衣褶，等到眉目栩栩如生，便推入窑内灼烧，窑火橙黄，温暖而明亮。
泥人第一次出窑时变成了瓷人，趁着身上还残有的余热，又涂抹了一层特制的香料再次入窑，经过两次灼烧，瓷人浴火而生。
周身上下坚硬的瓷块有如鸡蛋壳一般，片片剥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甜的肉香。
瓷块剥落的地方，内里露出柔软的皮肤来。
出窑的瓷人，承载着之前的记忆，重新拥有鲜活的生命，她们有喜怒哀乐，有牵绊，有挂念，有遗憾，也有梦想。
他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她是那样的完美，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
现在，该送她回去了。
瓷人感激地跪在了他的脚边，感谢他赐予的生命，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变成瓷人，那他是不是就成了她们的神？
“林鹤，该醒醒了！”
许许多多的声音在呼唤着他，他的头有些疼，脑浆像是被人搅拌过一样，所有的记忆都不再鲜明。
林鹤恍然睁开了眼睛，从梦中惊醒。
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还在输液，周围围了一圈的人。
“我睡了多久？”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你睡三天了！”姚江看见林鹤醒了，差点激动哭了。
林鹤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回忆起梦中的一切。那是一个很逼真的梦，甚至……醒来以后，他都一度产生了错觉，就好像自己真的成为了她。
他能理解她所有的苦衷，他甚至有些赞同她那些伟大的抱负。
这真是个可怕的想法。
林鹤晃了晃脑袋，拔掉了手上的点滴。
“老大，你去哪儿？”
“别跟过来！”林鹤一边往外走，一边解开了手腕上的绷带，抓痕的位置隐隐作痒。
他走楼梯，一路向下，绷带解到最后一圈，几只米粒大的蛆虫掉了下来。
他的手有些颤抖，继续抽开了剩下的绷带，手腕上的三道划痕已经泛黑，几十只蛆虫正在伤口中拱着白胖的身子……
林鹤只觉得一阵恶寒，再仔细一看，伤口处明明已经结痂了，什么也没有。
他竟然开始产生错觉了么？
林鹤立刻拨打了唐弈然的电话询问情况，“白檀怎么样了？”
“你放心，只要一直放在冰柜里，她就不会融化，她的身体可以接受极度的严寒，却接受不了半点热量，冷冻是目前为止唯一有效的方法，应该没什么大碍，倒是你，一连昏迷了那么多天。”
林鹤没时间跟他继续废话下去，嘱咐他照顾好白檀就挂断了电话。
昏迷的这三天，他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在梦中，他得到了更多有用的信息。
那个女人的脸，被大火毁容了，想必这样的人，整个晋城也不是很多，只要去医院翻阅档案，就能查到她的身份。
林鹤一连跑了好几个医院，最终在精神病院的档案里，发现了她。
“谭倩？她以前是我的病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把其他有关于谭倩的资料都拿了出来，很是配合地交给林鹤。
“能跟我说说她是怎么毁容的吗？”
“这孩子七岁开始就一直住在我们精神病院，那个时候我才刚来这个医院实习，对她的印象很深刻，这孩子一把火，把全家人都烧死了，被抓来医院的时候脸部毁容，抱着《山海经》不肯撒手，嘴里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自己是西王母。”
林鹤皱了一下眉头。
“西王母是神话故事里罚恶的神，这孩子完全陷进书里去了，家里人都被她烧死了，她一点儿也不伤心，一开始她并不是我负责的，其他医生为她做了几次治疗，你猜怎么着？出来之后都说，差点儿被她洗脑，这孩子说的话，做的事，甚至是看人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属于一个七岁孩子的。”
那医生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其他人都不愿意接手，我这才被迫接手帮她治疗，不过也仅仅是开药，从不跟她说话，这仿佛成了我们医院医护人员约定俗成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才悬呢，医院前几年来了个新的实习护士，送个药的功夫，看她可怜，就陪她说了几句话，出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恍恍惚惚的，有一天夜里，用刀砍死了几个值班的同事，竟然把她放出去了，从此谭倩就人间蒸发了。”
“至于那个护士，现在还在我们医院里，已经变成了疯子，你要见见她么？”
当然要见。
当年的护士，如今经过那么多年的治疗，神智已经清醒了很多，医生立刻为他们安排了见面。
林鹤见到这个护士的时候，一点儿也没办法把她跟精神病人联系在一起。
“你问我谭倩的事？”她背靠在椅子上，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其实我当年并没有想要跟她说话，我进屋子的时候，看到她在画壁画，她画的很认真，我转身要走，她却像讲故事一样，说出了我所有的秘密。你知道吗？她能看穿人心……她知道每个人埋藏在心底最黑暗的秘密……”
所以她三言两语，就能逼疯一个人，也可以轻易驱使一个人。
“其实她随时随地都能逃出去，可是她没有，她说她是在等我，这件事应该有我来做，因为我是她选中的人。”
那个疯护士再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挂着骄傲的神色，直到现在，也是一副完完全全被洗脑的模样。
“有些人，生来就是特殊的存在。”
“还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任何人说。”她压低了声音，“她的身体里，真的住着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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