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低低呻吟，脚上的红色绣花鞋同时不断上下晃荡。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立即羞得通红，落荒而逃。
捂着脸跑回房间后，我坐在床沿，浑身直冒热气，脑子里不停浮现刚才那一幕，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夜，从未做过梦的我整晚都在做梦，梦里一会儿是一双不断上下晃荡的红绣鞋，一会儿是女人那白嫩的腿，一会儿又是阿爸粗粝的喘息，清晰的仿若就在我耳边。
隔天，在饭桌上我终于看清了这个和阿爸妖精打架的女人的容貌，眉眼风流，浑身媚骨，抬头举手间都是风情，左眼下一颗红色泪痣如珠似血，惊心动魄……
我闭了闭眼。老人说古时书生赶考借宿山里荒野，常有山里妖精幻化成美艳女子勾引书生成就好事，我突然有点明白那些书生为什么把持不住了。
“木香，发什么呆，把碗筷收拾了。”阿爸恶声恶气的声音响起，他也不管我听见没有，丢下这句，殷勤备至地扶着女人回了房。
我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想到，这对我可能是个好事。
之后阿爸和那女人就没有再出房门了，他们似乎也没了顾忌似的，动静越闹越大，细……女人身上浓郁的异香味透出屋子，始终萦绕在空气中。
我在屋外面红耳赤，牵起老黄牛逃离般冲出去，直在山上磨蹭了一整天，到傍晚天黑下来，才不得不磨蹭着回去。
去牛棚栓上老黄牛，我正要进门，不想迎面和一个馨香柔软的身子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连道歉。
“扑哧”，对面女人看着我娇笑，声音有点沙哑，但不难听，反而像有人拿了根羽毛轻挠你心脏：“你叫木香对吗？你很喜欢我的红绣鞋吗？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我确实非常喜爱她脚上的红绣鞋，但是我的道德底线让我做不出收下红绣鞋，让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光脚走路的事来，于是我连忙推拒：“不用了，不用了……”。
女人不理会我的推拒，她不容我拒绝的脱掉红绣鞋塞到我手里，俯身凑到我身上，饱满的前胸几乎要贴在我脸上：“木香，我还会来找你的。”
说罢她放开我咯咯笑着朝外走，一双白嫩细腻的光脚踩在地上，与地上黑泥相应，看起来格外美丽和不真实。
我对她的话有点发蒙，晕乎乎的握着红绣鞋站在门口，不理解她是什么意思。
“记住了哦，我叫莲生。”走出几步的女人忽然转身对我说道，她的笑容又娇又媚，说话的时候露出一双雪白小巧的贝齿。
傍晚霞光漫天，血红色夕阳洒在莲生柔媚的娇躯上，衬得她飘忽又幽远，看上去美丽极了。可我的后背却突然升起一股冰凉，十分不舒服。
心里持续发毛，我慌忙跑进家门，一口气利落栓上门。心脏扑通扑通跳，我捂住胸口大口喘气。好一会，情绪平复下来后，我从门缝向外偷瞧，莲生已经不在了。我松口气，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害怕莲生。
咦，我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皱着眉想了半天我脑袋里灵光乍闪，对了，是阿爸。莲生要走，怎么不见阿爸出门相送？
我感到奇怪，以阿爸的德性，怎么舍得就这样放莲生离开。
“阿爸”，试探着喊一声，屋里没人回话。
平日我是非常不愿意接近阿爸房间的，因为阿爸总给我一种随时准备生吞活剥了我的感觉，但这回，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抬头朝他房门走去。
阿爸的房门关的很拢实，里头没有一丝声响。
我试探着推门，门没栓，轻轻一推就开了条小缝，我朝屋子靠墙侧的床铺看去，阿爸光着上身，脸正对房门侧卧熟睡，他的衣服凌乱的丢在床前的地上，薄被也卷成皱巴巴一团。
眼瞧这情形，我不敢吵醒阿爸，悄悄带上房门回自己房里。
莲生送我的红绣鞋，我一直紧揣在手里。回房后，我就坐在桌前翻转把玩红绣鞋，摸到鞋背面的时候，我的手指忽然触到了细细的凸感。
我把鞋凑到眼跟前，这才看清那是几个用金线绣成的，细小的如半个小指甲盖大的小字，我仔细辨认着：“……莲生，辛亥……岁卯……仲春。”
“啪。”红绣鞋掉到地上，滚了两圈后被桌角拦住。
惊惶从脚底生气，我此刻再没了第一眼时的惊艳，只觉得红绣鞋鲜艳的妖艳，那缎面的红也仿佛是浸染了鲜血般刺目。
喉咙发紧，我隐隐不安。
窗外天色愈渐变暗，晚霞散去，余留几道余晖，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熟悉的烟火气让我镇定下来，我看了看滚在地上的红绣鞋，最终决定把它放至到外间去。
放好绣鞋后，我开始生火烧饭。但直到我把饭菜都端上桌，阿爸都没起。
我心想，他爸睡得可真沉。
去阿爸房间叫人，阿爸哼唧一声没有要起的意思。我独自吃过晚饭后，把饭菜用菜罩罩在饭桌上，这样阿爸半夜醒来直接可以吃。
之后提热水洗头洗澡，待一切弄好后，正好月上枝头，猫头鹰，蛙蛇等夜行动物都出来活动，摸瞎啼唤了。
擦干头发，临进房前，我又看了眼摆在地坎间的红绣鞋，总觉得那鞋的颜色似乎更鲜红了。
这夜我又做梦了，梦里只有一个物件，红绣鞋。
我梦里的红绣鞋泡在一滩血水里，它仿如活物有生命一样，把周遭血水吸的涓滴不剩。吸饱汁血的红绣鞋，色泽非常鲜亮，我有种感觉它似乎长了眼睛，一直偷窥监视着我。
除此以外，我的梦里还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我还会回来找你的。莲生这句话像巫师施咒一般，此起彼伏，在梦里回旋不停，弄的我头痛欲裂。
一夜噩梦，我痛苦的扶着胀疼的脑袋起身。外头天已经发白，大门外不时传来早起村民去下地经过时的走路声。
我怕睡回去又做噩梦，索性起床梳洗。去灶间打水走过放红绣鞋的地坎间时，我忽然发现，放在那的红绣鞋不见了。
肯定是阿爸又拿了红绣鞋！我万分确信自己的猜测，毕竟阿爸有这前科，除了他，我根本不做第二猜想。不过，做了一整晚关于红绣鞋的噩梦后，我现下对红绣鞋避之不及，也就没想着要找阿爸拿。
然而我又发现了奇怪一点，饭桌上的饭菜没动过，昨天我放的时候什么样，现下还是什么样。
难道阿爸夜里醒来没吃吗？照理来说不可能啊。以前，阿爸喝大了，半夜醒来的时候都要吃宵夜，往往一扫而空。而且，我如果哪天没帮他备好的话，第二天都躲不了一顿毒打。
今天这情况实在反常，我不由直直走向阿爸房间去探个究竟。
我像昨天那样推开一条缝隙，床铺上阿爸还是那个姿势，一点没变。我心里疑惑更深了，干脆推门走进去。
刚走到床边：“啊……”
我失控尖叫，浑身颤栗，抖个不停。
床铺上，阿爸全身干瘪没有一点水分，头发灰白凌乱，两只眼睛深深凹陷进眼窝，嘴巴大大张开只剩一层皮包裹在牙齿上。而且，他的怀里环抱着一双红色绣花鞋，正是我放在地坎间的那双。
“死人了……”，我恐惧万分，连滚带爬向外跑。摔了好几跤后，我灰头土脸的跑到村子最东边的二狗爷爷家：“二狗爷爷，二狗爷爷，死人了……”
二狗爷爷正好在家，他看我一身狼狈，惊讶的扶住我：“木香，你这怎么了。”
“我爸死了……二狗爷爷我爸死了……好可怕。”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连话都快说不清。
“什么，怎么会，我前天看见他还好好的，怎么会死了，”二狗爷爷不可置信，推着我往门外走：“我去你家看看。”
我和二狗爷爷很快回到我家，他一见我爸的死状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二狗爷爷……”
我刚想说话，就被他打断，“别问了，我们赶快把你爸埋了。”
二狗爷爷用被子包裹住我爸尸身，然后铁青着脸，急急转头向门外跑，没一会儿，叫来五六个村民，把我爸抬了出去。
当天他们就在村子的小坟头挖了坑把我爸埋了。
按照我们这的规矩，必须为去世的亲人披麻戴孝七天，同时夜间得守上三天夜。我第一回碰上这样的事，毫无头绪，好在有二狗爷爷帮我。
他替我安排妥当后，因为不放心我，就在家里客房住下了，留下我在灵堂守灵。跪在阿爸牌位前，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在一阵异香中醒来。鼻尖异香扑鼻，熏得我头晕脑胀，我混混沌沌揉着酸麻的双腿起身，朝阿爸牌位看过去。
牌位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双红色绣花鞋。
“嗷……”，我惊恐惨叫出声，牙齿不停打颤。我想这大概是我十几年中最黑暗绝望的时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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