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福乾省三山市种子系统会计培训会的最后一天。按会议安排本来是要去上乐湾海滨度假村游玩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却迎来了台风天气。市种子公司财务科长赵会计宣布一个决定:不想去的可以回自己单位去,想去的午饭后集中趁中巴去。
上乐湾海滨度假村是闻名全市的旅游避暑地方。前两三年就听说那地方好玩。听游玩回来的人们说,那是“眼睛会餐”的地方。白天满沙滩上挤满了各色各样的女人,很多只穿三叉裤和奶罩;晩上还可以看到满沙滩上滚抱在-起的男男女女,还有开房间挂“请勿打扰”牌子的……说者眉飞色舞、唾沫飞溅,说完还眯起眼睛,一边“啧啧啧……”地咂舌,一边极为陶醉似地摇着头,仿佛回味无内穷似的。这对九十年代初没见到世面的未婚男子来说,确实是很大的诱惑。
但我对度假村的向往,并不是冲这些“好玩”去的,主要是对海的向往,我要观海,想在大海中博浪,投入海的怀抱体会海的内在神韵。
这次培训会给了我机会,怎能让她错过?赵会计在会上宣布完毕,我是第一个嚷着要去的。邻县良种场会计王望宝见状还讽刺了我一句:“别激动嘛,有的是美女在等着你!还有三叉裤……”
市、县种子公司的会计们都打道回府了,只剩下各县水稻良种繁育场的八个会计要去“度假村”。
中巴车往度假村行进,车内“土鳖”们谈论着县种子公司会计们待遇比我们这些“土鳖”们要高许多,说他们每年都去省外旅游,什么北京、上海大城市,什么南京、西安古老城市,什么桂林山水、莫高窟,全被他们玩遍了,这种市级度假村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吸引力;说市种子公司这次叫上我们这些各县市良种场的会计们一起来“培训”算是破天荒第一次,是天门开了……
车外的热浪裹挟着鱼腥味贯窗而入,随着海边越来越近,令人作呕的鱼腥味也就越来越浓。午餐时喝下的啤酒在肚子里翻腾着,似乎要把刚才吃进肚里的山珍海昧全给赶出来。长这么大,还没有那餐吃得比今天的午餐好,要是倾泻而出,那不太可惜了?我努力克制着,期待早些到达目的地。然而,体内的酒精却和空气中弥漫着的腥味里应外合,没几下功夫就彻底打败了我的克制力,“哇——!”一声吐了,吐得那么顺畅!
我依然极力克制着不让再吐,像以往坐班车回老家时遇有要吐时那样,来个深呼吸然后换气,可此时鼻端外的空气却全是腥臭味,这腥臭味像导火索一样把肚子里的“雷管”再次引爆,“哇~~”……几番呕吐过后,连黄胆汁都给吐出来了。
“怎么这么激动啊!”坐在身旁的王望宝奚落我,“等下见到沙滩上的美女,那还不要晕死过去?!”
他的话,引得车内同行们哈哈大笑。
我软绵绵地瘫在车座上,心里恼怒,可无力反击,只是仰望窗外天空中团团簇簇奔走的白云……
中巴在三层楼房的"博大酒家"前面停下。我疲倦地迈上顶楼住宿的房间,同住的是王望宝。我躺在床上迷糊,养精蓄锐。
“哇,美女,绝对的美女!”王望宝站在临街的窗台喊,“德华,快、快呀,穿‘三点式’的……”
“仙女都无法接见了……”我有气无力地应答道。
“三点式”?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看见过穿“三点式”的女人。我勉强起床,走向王望宝所站的窗台。
王望宝哈哈大笑,走回他的床铺,仰身靠在床头,揶揄道:“哎呀,英雄难过美女关啊!”
我俯视窗下,街上空空如也。上当了。回想刚才在车上就被王望宝奚落过,我蹙眉瞪他一眼。
“台风天气,鬼才去游泳呢!”他微笑着说,“怎么会有女孩子穿三点式?这也想不到,亏你这么聪明的人……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你这人好色!”
是啊,要不是急着想看女人穿“三点式”,我何至于被他骗?何至于被他奚落?何至于被他说“好色”?
不过今晚,他准会把刚才的情形以取笑的方式传播给一起来的同行们,同行们明天就带回单位,如此广而告之,我姜德华“好色”、“傻帽”的“美名”就会在三山市种子系统传扬开去,那样,我单位的同事又会怎样看待我?
老羞成怒,但又不便发作。我愣愣地站在窗台,羞愧万分。
王望宝鼾声已起。我走回自己的床铺躺着,先睡它一觉再理论吧。
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来这海滨度假村干嘛?还不是要观海,还不是要领略海的风韵?明天要回单位,下午不去游海,哪还有时间?
我脱掉白色长衬衫,换上酒家的拖鞋。
王望宝迷糊地问:“这样的天气,你想去游泳?”
“是啊。”我说。
“真是‘山猴子’,什么都不懂!”他依旧迷糊地说,“台风快来,怎么游泳……”。
这王万宝真是太可恶了!他自己也不是海边的人,他所在的县也是山城县,他哪有资格骂我“山猴子”?!我着实火了,怒斥他:“你说什么*话呀你,王望宝?!”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不解地问:“兄弟,怎么发火啦?”
“怎么!?”我怒目瞪他,“你不是‘山猴子’,是海龟!?”
他讪讪地笑着说:“哎約,我不是那意思呀,我是说……”
还没等他说完,我“嘭!”地一声反手关上门,怒气冲冲的走下楼梯……
“山猴子”,这三个字太刺耳了!
“山猴子”,是平原区乡镇一些人对山里孩子的蔑称。这对于自尊心特强的我来说,简直是莫大的侮辱。自从我离开家乡到县城念高中以及中专毕业后分配在位于半山区的贵安镇的县良种场,耳边总能听到这个标签式的蔑称,而每每听到这个词语,我心里就窝火,管他是不是针对我。
我没有想到比我们县更为偏僻的邻县的王望宝竟然恬不知耻地用上这个词语,要不是想着明天就各回各的单位,要不是我近来学着“忍”,我肯定会怒骂他王望宝一顿的。要是他敢跟我动手,我准把他揍扁。他高挑的个子,皮包骨头的似的身材,怎么经得了我铁锤般的拳头!
忍了!忍了!单位宿舍里悬贴着一副我自己用毛笔工工整整写的“忍”字。
促使我写那“忍”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没忍得住气,一拳把所谓的“情敌”熊正扬给打到县医院的病床上,赔了500元医疗费,整整赔去了我两个月多的工资啊。那500元还是从单位预支的,是场长特批一年内从工资款中扣还。损失惨重啊!
……那是今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六傍晚。大雨过后,乡村景色空明,空气尤为清新。我吃罢晚饭倍觉无聊寂寞,便到楼下晒谷场溜。
想着晚饭就吃炒鸭蛋配饭,沒有其它蔬菜吃,便又忆起去年夏天洪秀秀在我宿舍补习功课时吃晚饭的种种方便和美味。那段时光,蔬菜是她从她父母种的菜园中采摘后带到我宿舍的,有时也由她母亲顺路带给我的。后来她还常帮我煮菜,她烹饪一手好菜。当时,我生活过得还算惬意,羨慕陶渊明田园般生活,常在晨跑回来站在晒谷场旁边那棵大樟树下,望着三工区她家后面那片柑桔园和青山,咏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忆想着这些往事,心便感伤起来,脚便不由自主地迈上通往三工区那段乡间机耕土路。
土路上有许多坑洼,这时都积满了浑黄浊水。我小心翼翼地走,但脑中却总抹不掉那多少个午夜送洪秀秀回三工区她家的情形……
突然,从我身后传来急促、刺耳的摩托车喇叭声,我急忙往右前避让,怕路中间那坑洼中的黄浊水溅脏了白衬衫。但还是迟了,飞驰而过的摩托把坑洼里泥浆似的浊水辗溅到我的脸上,左边的上下衣被浑浊水飞溅得像给涂上黄色似的,我下意识地小声嘀沽一声:“他妈的,开这么快干嘛?!”
摩托摇晃了几下,放慢了速度,开车的那个男青年扭转头朝我喝骂一句:“你这山猴子!走你妈的几吧路呀!”。
拦腰抱着那男的坐在车后是好象是洪秀秀。那男的是她男友无疑了。不回骂他,倒显得我懦弱,不是在昔日恋人面前丢脸?尊严,对男人尤其是我而言太重要了。我不甘示弱,冲着冒白烟的摩托反骂:"**的,威风什么呀!谁叫你开那么快?本事是吗?"摩托车在我前面五十米地方"嘎"一声刹住。只见后座那女的用双手抵住开摩托那男的后背,那男的在挣脱,还听见那女的声音:"别过去!别过去!"是洪秀秀的声音,只不过声音带有恐慌的颤抖。我明白那男的是想返回来找我算账。大不了就打架吧,我才不怕。但她在场,我却有所顾虑。趁她在劝时,我毅然转身往场部方向加快脚步……
还沒走出十米,却听见背后震天响的"呜--!"一声,摩托车朝我背后急速开来。不能再走了,不然今后碰见洪秀秀时有何脸面!?我停下脚歩转身站住,目视那摩托驶来,做好打架的准备。
三十米……二十米……摩托车朝我正面冲来,沒有停下的任何迹象。洪秀秀拢着長裙一边跑一边喊:“德华!快跑开!快跑开!”
哪有跑开之理?莫非他想开车撞我?
十米、五米……摩托直朝我而来。这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事!残废丶死,这两个词字一闪而过,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纵身跃过路沟扑向快成熟的稻田,又迅捷地一骨碌爬起站稳。
只听刺耳"嘎-!"一声,摩托车稳稳地停住路肩,那男的用右手中指指向我,恶狠狠地吼:“撞死你这山猴子!”
恋人被他抢了,还被他如此欺辱!是可忍熟不可忍?!
正当我想跳过路沟时,洪秀秀跌跌撞撞气喘嘘嘘地跑到了我和他之间,伸开双臂拦住那男的,劝他回她家去。
“今天,我要是不打扁他,就不姓熊!”他目露凶光,-副不可-世的狂傲相。
早就听说过,洪秀秀找了个同是县涤棉厂的同事,而且还是贵安镇街面上的“一号人物”,外号“东北熊”。
“秀秀,站一边去。”话未落,我已跃过路沟,稳稳地站在距他半米的地方,用右手剑指指着他,轻蔑地沉沉地一字一板地说:“姓熊的!你、有、那、本、事一吗?!”
姓熊的被我话语刺激得暴跳,极力摆脫洪秀秀的拦抱,而洪秀秀更加死命地拦抱着他,抱得她直喘粗气,许是担心抱不住了,扭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我:“德华哥,你快离开!他疯了!”
我有点可怜起洪秀秀,她劝架劝得太辛苦了,仿佛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要是她男友有所收敛,不那么咄咄*人,我吃亏被辱也就算了。
“你这婊子养的!还德华哥呢!怪不得老劝阻我打他,还藕断丝连是不是?!一一死一边去!”姓熊的话音未落,洪秀秀却被狠力一推跌栽到路沟去。
姓熊的也不看洪秀秀摔成怎样,竟跃上一步,用“三冲拳”朝我上、中、下盘打来。这小子力道还不错,拳能生风,然而他脚步却不是很稳。如此狠毒狂妄之徒,不教训他还教训谁?
"正扬~~~!"洪秀秀几乎是哭喊着,我听得出她想叫他住手。
我避过熊正扬的锋芒,没有正面迎战,先连退两步,后变化歩法快速闪到他的右侧,待他笫三拳用右直拳狠命出击时,我用八成内力朝他右肋部来一个右直拳。
只听"啊一!"一声惨叫,熊正扬象山一样倒向路沟,爬不起来了……
后来,熊正扬被送往县医院,医生说他右肋骨断了3根……
大前天上午,我来清福县参加这会计培训会时,借着把自行车寄存在贵安镇院内时,拐到在镇里当副镇长的同学郑清邦办公室打探熊正扬的近况,他说熊正扬已出院,现正在家中养病,他说熊正扬放出话来——他跟我没完,他也要让我断3根右肋骨……
……
我下着楼梯,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右肋骨处,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哼——!”,随即握紧双拳。天,拳头怎么握不紧了?这时,才记起刚才在车上吐得肚皮贴到后背上了。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吃的地方,填填肚子。不然,怎么游泳?怎么在海里劈波斩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