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抢收抢种)时节已到,场里的职工与周边的农民一样已忙开了。晒谷场上早已晒满了黄灿灿的稻谷,大樟树上的知了拉着长长的“知~~”、“知~~”的叫声不绝于耳,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大清早空气便如热浪裹拥着人们。
毎毎到了这样时节,我总不自在。虽说场里也象农村一样实行承包经营制,职工们收成如何是他们自己的事,但看到他们忙着“双抢”,浑身是汗,厚青色的上衣汗渍斑斑,而自己却和其他几个场干部无所事事,呆在办公室吹风扇,便觉得亏欠他们什么似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这样的时节,遇到礼拜六、礼拜天更是难以度日。参加工作八年多,礼拜六下午至礼拜天晚上放假休息期间,我几乎都呆在场部看书学习。头几年倒自在逍遥,没人说闲话,近几年却不同了,那是闲话四起,讲得最多的是讲我这人是“书呆子”,人太死不活络,怎么不去外边走动走动,都快三十的人了整天闷在场里,还指望天上掉下林妹妹?还有的说我这人特懒不勤快,也不回老家帮父母干些农活,说我要是没考上中专有了这份工作,准会饿死,谁家闺女会嫁给我,等等。我对这些闲话一笑了之,跟这些职工没什么好解释。要是跟他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只要好好读书就不怕没吃没穿没老婆,那他们听后准会说我书念傻了。就在参加工作第二年的农历八月有一礼拜天,我捧着一本书在大樟树下看,一个中年女职工走近我,问我怎么老看书不去镇上找对象,我说书看多了,对象自然就会来的,谁知那妇女是个“啐嘴婆”,到处说我是书呆子,把书当老婆••••••要是跟他们说,我看书学习,目的是为了不断提高自身综合素质,学得满腹经纶,学得才高八斗,将来当一名著名作家,那他们听后更是说我是神经病。不理会他们,保持沉默,是上策。我放心里笑他们这些“燕雀”目光太短浅,不知我鸿鹄之志哉!
志向高远,非池中物,这是黄副场长对我未来的预言。那是三年前一个晚上,他喝了一些酒,当着场部几个干部的面说这句话的,说得那么肯定那么激扬,是我始料不到的。我心里认同他的说法,但也得谦虚谦虚,赶紧予以否认,他却更加激动起来,环顾各位后说:“我今晚把话撂在这儿,大家不久的未来就可见证到:姜德华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是条大蛟龙啊!”可这三年里,先是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农技员陈旺成调到局里,后是副场长方斌华去了美国,再后便是几个月前另一个年轻的农技员汪家卫又调到局里,唯独我还在场里呆着。我可是比调到局里的他们两个农技员分配这场里工作都早二、三年呀,而他们却都比我早调离了,他们是蛟龙才对呀,我对黄副场长的话产生怀疑。
昨天,我又一次收到杂志社的退稿,第二篇中篇小说又夭折了,自以为可以获奖的小说却遭无情的退稿,先是骂编辑有眼无珠,后对自己的文学前程感到迷茫,进而对黄副场长的话更感疑惑。昨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后来索性到晒谷场上溜达。文学之路坎坷,文学大门没那么容易撞开,怎么办?没有文学上的成就,我拿什么去赢得云倩的青睐?云倩她还等着我的喜讯呢。哎,我这人太自负了,直认为这一篇绝对可以发表的,还在电话里头对云倩说:“不会发表,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编辑瞎了眼。”说得云倩心花怒放,一直夸奖我是文曲星下凡,是文武全才之人。现在好了,泡泡吹破了,变成了文武“蠢才”了。本想今天拿着编辑部写着“姜德华同志:您的小说已被采用”的通知单去见云倩的,可是却等来了这退回的稿件和不被采用的通知单,我有何颜面去见云倩?
“姜会计,今天没去镇上?”职工老吴的老婆戴着覆盖着花毛巾的斗笠,笑着向我走来。她已翻了一遍稻谷了,要到这大樟树下乘凉。我随意地摇了摇头。她依然笑着脸,说:“这么热的天,也没必要跑到镇上去。你有去,也只是买一点菜回来。等下到我家拿一些空心菜过来煮。你这人真节约,听说一个月只买上一回猪肉?哎呀,姜会计啊,身体重要哦••••••”
“谁说得?”我正郁闷着,听她又讲起钱的事,总以为她在奚落我看扁我,于是很是气愤地冷冷地责问她。
她正脱下斗笠在扇风,眼睛看在晒谷场上她自家的稻谷,也许没在意我的态度,听了我责问后,顺口答道:“翠英说得。”她话刚落地,杨翠英却颤动着胸前两团肉向我们这边走来。这女人太可恶了,老在揭我的短,知道我没钱偏提我“节约”的事,难道她不知道“节约”对没钱人来说只能说明是“无可奈何”而不能说明是一种美德?!,还到处讲,她是在报复我吧?没等她走近,我便起身走向宿舍。
站在宿舍前面的走廊,向南望去,直线距离不到三公里的地方便是贵安镇,云倩的单位就在那里,云倩就在那里。自从昨天下午收到退稿挂号信后,站在走廊上向南望的勇气都没了,总觉得云倩离我遥不可及。清晨南望之后,心里一阵酸楚,悲从中生。
回到宿舍,坐立不安。
蓦地,看见书桌上那一叠给云倩去信的草稿,回想起写信时的激情四射和满满的憧憬,再看看云倩那九封缠绵的信,顿时又精神振奋,斗志昂扬。退回的那部小说《德》是以场长黄宗耀为原型的,写他从一个村民兵营长到村支部书记后被擢为副乡长再后因作风问题被贬为现有的股长级场长的过程,以警示为官者,歌颂反腐败斗争。我重新看了一遍,依然觉得自己写得不错,为什么就入不了编辑的法眼呢?“不是睁眼瞎就是滥竽充数的编辑”,我愤愤不平,“投另一家杂志社!”说罢,我一拳擂在书桌上,震落了桌面上的那瓶碳素墨水••••••“姜会计——”
“姜会计——”
杨翠英扯着高嗓门喊,她的脚步声已到我的宿舍门口。这女人又有什么事?
“囔什么囔?!”我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很不耐烦,刚跨出卧室门就大声喝道。
“有人找你。”杨翠英并没生气,站在窗户外走廊上,用手指着我宿舍门外方向,脸上虽堆满了笑,但眼睛里却分明写着“惊奇”两字,“是个大美女。”
“别开唰我,”见她没生气,我倒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也便放缓了声调,但语气还是冷冷的,“什么事啊?”我没有正眼看她。
“真的是个大美女,行动迅速些,别让人家久等了,”她煞是着急,“我骗你干嘛吧。”
“大姐,没事的。”门外传来倩倩的甜美柔软声音。
我急急奔去开了门。倩倩穿着嫩緑的连衣裙,提一只小巧的乳白色的提包,笑看着我,“阿华••••••”
“倩倩!是你啊!”我伸出手和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着?”
她那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象两块大磁铁把我这粒小碎铁强有力地吸了进去,随即又便成两口旋窝把我旋入了无底的深渊••••••“怎么来的?嘞,小车,停在大樟树下,”杨翠英喜不自禁,好像那车是她的似的。“在外面这么热,赶紧去屋里坐。”
我这才恍然,松开了云倩的手,引领她到我的卧室。
“要不去我那边坐,凉快,”杨翠英提议。
不清楚的女人就是不清楚!倩倩又不是你的客人,你好什么客?炫耀你有空调呢还是提醒倩倩知道我很穷,什么女人也不知道?!我对她是深恶痛绝。
“没事的,大姐。”倩倩笑着回绝,“要不也进去坐坐?”
杨翠英推说有事走了。
到卧室,我让倩倩坐在书桌前那把靠椅上,我便在床沿上坐着,我们的膝盖几乎碰在一起。她右手放在右腿上,用左手揉摸着。我低下头去看她的手,发觉她白皙的右手几乎红了,问她:“倩倩,你的手怎么啦?”
“没什么,没什么,”她左手停住了揉摸,遮住她的右手,笑笑地轻声说。
我拉过她的手,发现她的右手有几个手指印痕,疑惑问她:“是被我握得?”
她轻轻点了点头,甜柔地说:“没事。”
“你怎么不作声呢,”我内疚、心疼,拿过她的右手,轻轻揉摸,“怎么办?”
“你的手劲好大,”她眼睛深情地看着我,仿佛看不够似的,那眼神是那么的妩媚,我浑身酥软,掉入她的眼睛,亲吻她的右手背。
“阿华,你好像瘦了许多,”她声音有点颤抖,“怎么回事呢?”
“为伊消得人憔悴,”我埋头*她的右手背,竟然觉得浑身舒畅,越吮越兴奋,以至于下身开始涨热,渴望拥抱她。
“为小说吗?”她问。
“为你。”我脱口而出。
她目光迷离,摄我魂魄,我的两只手不知不觉慢慢伸向她的脸并捧住它,她慢慢闭紧眼睛,微动她那欲滴的嘴唇,我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毅然吻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温而绵柔,我真想把它给咬下放在嘴里嚼,不一会,我们的舌头犹如两条蛇缠绞在一起,一会儿我绞缠她,一会儿她绞缠我••••••我的手松开了她的脸,左手臂勾住她的脖颈,右手便摸捏她的左胸,她的鼻腔喘着粗气,我浑身充满着力量,好像要爆炸了,我的手竟然想从她的咽喉处伸下去。
“华,不要啊,”她的舌头把我的舌头给赶出来了,用力推开我,可我却越被推越来劲,她极力挣脱。我开始清醒了,毅然撒手坐回床沿。
她站起身,走到窗台,往窗外看。
“对不起,倩倩,”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也站起走近她,怯怯地赔不是,“原谅我的冲动。”
她瞟了我一眼,答非所问:“等下到我车上拿东西。”
“你原谅我了?”我喜出望外。
“不原谅你,”她转向我,羞涩地笑了,“我一辈子记住你今天的不是。”
我如释重负,有犯罪被赦免的感觉。
我们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