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陈县长到县委参加常委会,我便回到县府办。
杨翠英在值班室与刘岩聊天,见我从楼梯走上来,便快步走到门口,仿佛她是这里的主人似的,红嘴唇一张,小声说:“回来了?”
我想到自己还没办公室,刘岩又是她的表弟,就折回值班室,对她说:“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办公室……你上班很空闲呀……”
她拿媚眼看我,我不敢回看她,见值班室角落里摆满热水瓶,我没话找话问刘岩:“这么多开水瓶干嘛的?”
“跟你们秘书没什么比的了,”刘岩拿一把小梳子在梳他的头,“我是打杂的……这些开水是开会用的。——呀,你跟陈县长去山上干嘛?”
我疑惑地看着他那张滑稽的脸,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去山上了?你没有坐肖所的车回来?”
“肖所去贝壳山,我自己走路回来的。”刘岩一边示意杨翠英继续坐他的位子上一边说,“我看见你和陈县长往瓷厂旁边去,那条路就是上山路,我太熟悉不过了。——那瓷厂是我爸承包的……”
“那肥头大耳的厂长是你爸?”我疑惑地问,“不大像呀,你这么瘦干干的……”
“是哦,”杨翠英笑着打趣说,“我姑父就一个’福将’样,吃太好了。”
刘岩在他的表姐面前显得那么的温顺,杨翠英说罢,他只是嘿嘿地笑。没想到啊,真是一物降一物。看来杨翠英的家族对刘岩家来说,是举足轻重的。我在想,瓷厂的承包跟杨翠英的大哥有无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么想着,我倒很想见识见识杨翠英的大哥杨文彪,那个被郑清邦崇拜的人物,那个被他的妹妹视为在川坪县跺跺脚整个县象发生八级地震的正团级转业军人……
“对了,老姜,等下我帮你收拾收拾办公桌……”刘岩说,是那么的一本正经,简直与100分钟之前的刘岩判若两人。
还没等他说完,杨翠英惊呀地指着我,盯着他问:“你叫他什么?老姜?”杨翠英见刘岩点头说是,便哈哈哈地笑得前俯后仰……
“表姐,嘘——,”刘岩指向陈县长办公室方向,提醒杨翠英说,“县长、县长……”
“对哦……”我被刘岩一提醒便也紧张地喊出声来,然后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对杨翠英说:“……你还以为这里是良种场?还这么二百五的……”
杨翠英克制住笑,并没介意我骂她二百五,对刘岩穷追不舍地戏谑:“也不看看自己几岁的人,都25岁了罢?人家阿华才比你大5岁,你竟然叫他‘老姜’,还以为自己很小嘞~”她看见我愠怒,可能觉察到什么了,在接下来说时,就不再称我为‘阿华’了,她说:“人家德华现在还没有结婚,你竟然叫人家‘老姜’,误了人家的婚事可不是小事哦……”然后,提高声音很严肃地对刘岩说:“叫德华哥!”
门口不时走过来向这里边探头的人们,使杨翠英不好意思再继续说下去。她伸出红艳的舌头,给我扮个鬼脸,说:“象我们闲云野鹤似的人,呆在乡下还比较合适。这机关里,会闷死人。我很留念良种场的生活……”说罢,挺了挺她的大胸脯,还给我深情一瞥。
这么呆下去,总没有好结果。我便问刘岩陈主任有没有在,他说在,于是我就跟杨翠英说:“我有事,你继续和你表弟聊吧。有空,我去种子公司拜访你……”
杨翠英眼里满含怨艾,说:“我跟他有什么好聊的。我是特意来祝贺你荣调的,也不请我到你办公室坐坐……”
“没调,是借用。”我不无失落地说,“不知借几天呢?办公室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早晨刚来上班,一上班就跟陈县长去山上……这不刚刚回来?”
“现在跟陈县长了,以后很难再见到你了,”她挖苦我,话里带刺的,“大忙人,忙去吧,我跟我表弟再聊聊。”
我只好让她挖苦去,让她怨恨去,我的心很是虚空,因为我发觉她这人近期越来越像水田里的蚂蟥,用吸盘吸附住我……怪自己起先不警觉,可如今它已吸附在我的皮肤上擦拭不去,这时若用两只手指捏住它往外拔,而它的躯体如弹簧般富有弹性,怎么拔都拔不出了……弄不好,它会象老人说得会钻入你的体内,钻入血管……
我只能用歉疚的眼光扫视她这怨妇一眼,离开值班室,往陈主任办公室走去。我急着要一张属于我的办公桌,我要体验在县政府办公室上班的感受,更主要的是我要正常上班,我要熟悉政府办工作流程、秘书的职责、公文的写作与处理,还有领导讲话稿、政府工作报告的写作要领……
“小姜,你要尽快进入秘书角色,”陈县长在下山时对我说,“下月,县‘两会’要开,政府工作报告由你来担纲。”
政府工作报告是什么玩意儿还不知道,我竟然也答说“好、好、好”的,这不是我的狂妄自大,实在是陈县长对我信任有加,当时我满口答应,主要是不辜负陈县长的厚望,同时我以为既想当秘书就必须做好秘书的全部工作,更何况政府工作报告是政府办公室的重中之重的事?
陈主任的办公室里依然是暖风吹送,一走进来就觉舒畅。他见我进来,起身、让座,说:“跟陈县长去瓷厂回来了?”
“是去瓷厂后山的。”我坐在空调下的木沙发上,看着重又坐在藤靠椅上在翻看文件的他,答道。
他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说:“瓷厂后山?……——看刘可谭重修的寺庙?”他惊讶的眼睛凝固了,半张的嘴巴也定格了,整个人就那么的像泥塑一样僵在那里。
“看县城。”我微笑地说,“陈县长说要改造旧县城。”
他听了,释然了,但他的眼睛紧盯住我,鸡啄米似的点头并发出“哦”的拖曳声,末了,说:“高瞻远瞩啊!”
我便问他我的办公桌安排哪里,他听后愣了瞬间,随后眨吧着眼睛,说:“值班室还有一张办公桌,你暂时就在那里……”
这下轮到我僵在那儿了,我的眼睛疑惑地看住他。没搞错吧?安排我在值班室上班,这无异于把我归入刘岩之列了?
“是这样的,小姜,我们办公室房间紧张,综合科两间、信息科和法制科合起来一间、机要室一间、打字室一间……”陈主任脸朝我可眼睛却看向我头顶的天花板上,好像那上面有写着房间安排方案似的,“……按理,你是陈县长特批进来的,应该把你安排在综合科,可是啊,小姜,我们办公室招考的五个秘书全是综合科的。综合科两间,每间安排4个秘书,你算算,现有3个加上以后要来上班的5个……”
“我明白了……好,我过去。”我说罢起身便走。
还不明白,那是傻瓜一个!在陈主任眼里,我是临时借调的,要不是陈县长特批的,我连值班室都没资格坐,我感觉异常的寒冷和沮丧。经过他身边时,他拍拍我的手臂,宽慰我;“克服一下,待有房间后再作安排,啊?”
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点头称是。
“要不先到综合科,待他们来后你再搬移?”当我跨出他的门时,他拍拍我的后背却来这么一句。我听了火冒三丈,这不是刻意奚落、侮辱我吗?但他是主任,是县府办的头头,得罪不得的。我只好边走边说道:“不用、不用……”
当我满心怨恨走回值班室时,杨翠英仍然在里边坐在刘岩办公桌对面那张办公桌前漫不经心地翻看报纸。我对面朝门口坐的刘岩说:“你对面办公桌空着是吧?”
“是啊,对面那个调到县法院去了,还没人进来,”刘岩惊讶地问:“难道你真的坐这里?”
我点点头,答说“是”,并反问他:“你早知道了?”
“也没有。比你早一点,但我不相信,”刘岩一脸的困惑,“怎么会呢,机要室的老潘姨姨说她在办公室二十来年了从来都没过……”
杨翠英嚯地站起来,打抱不平道:“怎么安排跟通讯员在一起呢?”她的眼里喷射着怒火,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你坐下,别激动。坐哪里不还一样?”
刘岩招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说:“陈主任一跟我说,我就说了不合适,我说综合科现在不是空着5个位置吗?他说这马那马的……哎,算了,跟我坐也不错,就是吵一点……”
“只吵一点?”杨翠英柳眉倒竖,白了一眼刘岩,“说得轻松!人家是秘书,不像你打电话、倒开水的,知道吗?人家要写文章……可这里一早到晚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你叫他怎么写呀?”
刘岩傻傻地愣在那,任凭他表姐数落。我知道杨翠英是把刘岩当做陈主任来数落的,可陈主任办公室离这才3间的距离,虽说门是关着的,但难免不被听见,于是我便制止她,说:“这不关他的事。再说,这也是暂时的。——你坐吧。”
“怪不得你走过去一会儿我说要去你的办公室坐坐,他竟然说你马上还会过来,”杨翠英好像余怒未消,继续对着我数落刘岩,“我还以为他是诸葛亮会算计呢,原来……”
这时,刘岩所说的机要室老潘姨姨走了进来,我们互相问候一番,随后她把目光移到杨翠英身上,转而笑着对我说:“你的爱人很漂亮哦……”
“她是我原来的同事,”我知道老潘姨姨误会了,赶紧介绍、纠正,“是刘岩的表姐。”
“她是我的表姐,”刘岩也立马澄清,“在县种子公司上班,纪委杨书记的妹妹。”
“哎呀、哎呀,我这老糊涂了,”老潘姨姨抓住杨翠英的手,显得亲热,“杨书记是你哥?全川坪说起杨书记,无人不晓啊,尤其是那些乡镇长、科局长,看见他就像老鼠看见猫……没想到,杨书记还有这么个漂亮、温柔的妹妹,不像他人见人怕的……”
老潘姨姨这么夸奖杨翠英兄妹时,杨翠英的眼睛不时地往我看,她满脸的灿烂、自豪、得意,好像在说:这下相信了吧?我跟你没吹吧?刘岩也附和着老潘姨姨吹他的表哥杨文彪;我还差点问老潘姨姨:为什么乡镇长、科局长看见杨文彪那么怕?而正当这时,陈主任拿着一本塑料皮的笔记本走到门口,跟刘岩交代说:“小刘,我去县委参加常委会。”说吧,就走下楼梯。
刚才陈县长一下山就去参加常委会了,怎么陈主任这时才去?到底县委常委会都有哪些人参加?我带着这些疑问,侧面问老办公室老潘姨姨,她说县委常委会就像中央政治局常委开会一样,所有常委参加,如果是常委扩大会那就要看是什么内容的会,内容不同扩大参加的对象也不同……老潘姨姨对这些不感兴趣,虽然我很爱听,但她却拉着杨翠英的手不放,这问问那问问,最后她说:“我一看就知道你这人有本事,你看看,眼光就是好,一逮就个准,老公是美国的亿万富翁……以后回国呀,连省长、市长都得巴结得像依爹一样……你什么时候出去美国?”
“春节后。”杨翠英答道,眼睛并没有看老潘姨姨,我晓得她此时已开始对老潘姨姨有点不耐烦了。她转而问刘岩:“有布吗?”
刘岩从墙角处拿起一块抹布,问杨翠英:“干嘛?”
“这象擦屎布一样,脏死了……”杨翠英笑,笑得那么自然。连老潘姨姨也跟着笑,也说刘岩不讲究卫生,可她不知道这是她已不在杨翠英眼里的结果。我知道杨翠英拿布是想准备帮我擦肮脏的办公桌,这还了得,这不是告诉县府办的人她和我关系非同一般吗?于是,我说:“你调下来这么久,我还没有到你办公室过……黄场长、黄长胜他们都去过,听说还有……”
“还有很多,哦,对了,昨天我在街上还看见云倩的奥迪。当时我在她的车后面,等我想赶上去时,车子又开了,”杨翠英说着说着,脸上由晴转阴,“你也在车上吧?”
我本想去转移她的注意力,不要去做被别人一看便知道和我的那种亲密关系的事,谁料到她一说到云倩便眼勾勾地看着我,直看得连老潘姨姨和刘岩都疑惑地去看她和我。我便大方地说:“是啊,昨天我来这里报到,坐她的车下来的。”
“车是往市方向开去的……”杨翠英说罢,看了看老潘姨姨。
“你们老同事聊,慢慢聊,我回办公室,”老潘姨姨摸了下杨翠英的细腰,“好细的腰。——等下去我办公室坐坐,啊?”
我朝杨翠英笑笑,她只是轻微地摇摆一下腰肢,仍旧追问:“去三山?”
真是蚂蟥呀!问这些干嘛,与你何干?你不要脸皮,我可是要得;你可以把你表弟当死人看待,我可不能啊,他可是我的同事啰。我看着他重又把那块脏抹布放回原处,便走近他,说:“给我。水在哪儿?”
“表弟,你去提一桶水来吧。”杨翠英一说,刘岩哦一声哧溜一下提了一只绿色的塑料桶往楼梯口跑去。
我阴沉着脸,没有看杨翠英。我感觉到她在看我。
“阿华,中午我请你吃饭,”良久,她坐在刘岩位上,和颜悦色说,“好吗?”
小时候帮父母下田割稻谷,有一次,发觉蚂蟥吸附在我的小腿肚上,血已吸得身体鼓胀,我惊慌地用手去拔它,可它赖在那里就是不离开,我破口大骂,想更用力去拔,父亲知道了便叫我别慌,后来父亲擦燃一根火柴往蚂蟥鼓胀的软体一靠,只见那只蚂蟥立马卷曲肢体,滑落水田中。父亲说对付蚂蟥不能来硬的,得想办法,它最怕盐水、火……
“好吧,”我笑着看她,“在你妈家?也刚好去结识结识你哥。”
“等下我扣你,”她笑的妩媚,“那我先走了。——记住哦~”
她扭着腰肢、甩摆着大臀,嘟嘟嘟走下楼梯……
我再次回忆起那只被火一燃便卷曲变小而从我小腿肚滑落田里的蚂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