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的脚步声显得那么的诡异,肖诗武快速地转动眼球,然后注视我一眼,走近门后,侧身,开门,喊:“谁?”
没有人回应。只听见店外省道上稀疏的汽车行驶声以及偶尔一二声汽车喇叭声响……
肖诗武警觉地走出房间,我也小心地移步门口。
“肖所,是我呀,”从位于店内穿廊最南侧的洗手间那边响起刘代魁的声音,“在撒尿呢……马上过来了……”
“不是走了吗?”我小声疑惑道。
“我们还没走吧,”肖诗武笑着走进房间,成竹在胸地说,“看来有新情况,你等着看。”
“肖所啊,今天真不好意思,对不住、对不住!”刘代魁几乎是小跑着来到门口,见了面便连着陪不是,随后,从呢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毕恭毕敬地放在肖诗武面前的桌面上。
“怎么只一包?”肖诗武不屑地说。
刘代魁讪讪一笑,说:“给你备一条在车上,等下出去后给你,嘿嘿……”
“嘿嘿什么?谁要你一条啦?”肖诗武皱着眉头说,用竖起的大拇指指指我,“你妹夫呢……”
“我很少抽,不要。”我赶紧说。
“我叫老板婆拿去……”刘代魁显得尴尬,随即转身要出去,却被肖诗武喊住:“不要拿了。坐下、坐下……”
“那我先罚三杯,”刘代魁说毕忙着要去倒酒,却又被肖诗武制止了。
肖诗武啥意思呢?我好奇地等待。他慢慢地揭去放在桌面上的那包软中华的封包线,再慢慢地褪下塑料壳,然后从那包烟屁股下面打开一个缺口,用右手食指轻轻拍打着缺口旁边,只见一根烟冉冉上升,象一根白柱子从地面钻上来,随后他将露出一截的整包烟递给我,转而问刘代魁:“听说张金弟昨晚被人请去‘做客’?”
“不知道呀……”刘代魁摇头。
“不知道?……”肖诗武不信,反问。
昨晚?云倩可是跟张金弟坐一车的,张金弟“去做客”,那么云倩呢?我紧张,问肖诗武:“昨晚几点?”
“昨晚张金弟在这里吃完饭回贵安途中,”肖诗武看了一眼刘代魁后跟我说,“这里到贵安顶多10分钟路程……”
肖诗武停歇下来,满脸严肃地打量着刘代魁,刘代魁惊讶又愤怒地说:“这么说,我妹也被‘请’了?谁他妈的干的?!竟然欺负到我‘死仔’头上来,日后知道了,定卸他一边腿!”
肖诗武用鼻音发出两声“哼、哼”,目光如炬轻蔑地瞧着刘代魁。
“哦,对不住、对不住,肖所,”刘代魁立马又堆笑说,“……我是气愤,太气人了!”
“你怎么知道云倩也被‘请’了?”肖诗武目光犀利地盯住刘代魁,冷冷地说,“是你干的吧?”
“肖所啊,这可不能乱说呀,”刘代魁极为正经地说,“我刘代魁再傻也不会傻到这地步,去动自己妹妹的老板的……”
我误会了你呀,云倩!你现在在哪里?你可安全吗?那些劫匪有动你吗?……我不敢往细处想,但心中的火气已然汇成龙卷风,旋转、旋转、旋转,把我的五脏六腑旋错位了,肝、胃、脾、心脏、肺等等搅成一团,然后旋转上升、旋转上升……
“呀——”,我狮吼一声,声震房间,随之而来的是我一拳砸向邻座椅子,只听一声爆响,木椅已坍塌在地……
肖诗武讶然,刘代魁僵直在那里。
我怒目圆瞪,剑指指向肖诗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好呀,肖诗武——!你就是这样做兄弟的吗?!——云倩都被人家绑架了一天一夜,这时才说!”
“德华兄弟呀,别激动,你听我说……”肖诗武急忙解释,“我也是刚才下班前一刻才听说的呀,本来在饭间跟你说……还没来得及跟你说,这死仔就来了……”
我猛地抽烟,满脸的燥热,估摸着肖诗武所说的可信度……。
“‘死仔’——!”肖诗武严厉地追问,“到底是谁干的?”
沉默。
“说呀,”肖诗武*问,“在川坪县没有你不知道的!这里也没有别人……你现在不说,以后就永远也不要跟我说……”
“这……这……”刘代魁狡黠地转动眼珠,支支吾吾,“肖所,其实呀,你、你也会想到的……”
“他们是谁?”我急切地问,眼睛在他们之间逡巡。
肖诗武指着刘代魁说:“还不是他的那些人渣兄弟干的。”
“刘代魁——!”我握着铁拳*向刘代魁,被肖诗武拦住。“不是他,是他三山市那些狐朋狗友干的。”肖诗武说。
刘代魁满脸的冤枉委屈相。
我指着刘代魁接待他的三山市来的朋友那个房间,愤怒地责问刘代魁:“你刚才干嘛不说?”
刘代魁嗫嚅道:“通三山市,通乾江口,谁敢碰‘猴帮’?……”
“什么什么?”肖诗武听得一脸雾水。
“狗•娘养的!”我愤愤地骂,“要是动云倩一根毫毛,我绝不轻饶他们!”
“云倩安全吗?”肖诗武问。
“安全,”刘代魁蛮得意地说,“她还挺聪明,一知道是被请去‘做客’,马上就报出我的‘小名’,他们也不大为难她……”
“你大舅子本事吧?”肖诗武转而朝我说,“兄弟大可放心,她没事的,只不过陪张金弟……活受罪而已。”
陪?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刺耳?好在她是陪“做客”而已。
“肖所尽会开刷我,”刘代魁对我说,“不过一二下还顶管用的……你尽管放心好了!”他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随后,他看着我,有点结巴地说:“姜、姜老大,其实你的面子比我大、大、大得多了……刚才、刚才……”
我瞪了刘代魁一眼,他也就不说了。
肖诗武点点头,继续问刘代魁:“他们要多少?”
“这我实在不知道,”刘代魁恢复了平静,“大概数字比较大……张金弟哭穷,只答应10万,所以到现在还没谈妥……”
“云倩没事就好,”肖诗武如释重负,“反正我也调离贵安镇了,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吧,更何况案子又不是发生在蔗洲,即便发生在蔗洲,我上面还有所长……再说,人家张金弟又没报案……——走,回去吧。”
肖诗武没要刘代魁的烟,也不让我顺路搭坐刘代魁的车,他要送我回云倩在九龙村的家。
肖诗武开着车,意味深长地说:“别跟那些‘人渣’走得太近。走得太近,会受牵连,不值得,尤其是现在的你。他们那些人最后不是自相残杀就是被我们给镇压了…………”
我嘴里附和着说“是”,心里甚是感激他的提醒;想到自己暂住在云倩家,也就是住在刘代魁附近,于是忧心忡忡,说:“我现在住九龙村云倩家里……”
“你那是暂时的,”肖诗武说,“只要心里有界线,平时少接触,不融为一体就行了……我在公安口十几年了,光县城的黑帮头目就换了好几茬了,先前是两三年就换,刘代魁接替后算最长久了,这人兼具水浒传中‘拼命三郎’和宋江的角色,更有西门庆的好色、残忍和擅长巴结官员的特性……”
听了肖诗武所讲,我明白了刚才看到的刘代魁那寒气*人的目光的本质所在,更明白了貌似文弱书生的刘代魁之所以能成为川坪县最大的黑帮头目的内在特性——残忍。
蒋相比起刘代魁来更威风八面,而他的老大王侯竟然是前不久在天元格被我打得落荒而逃的那个“瘦高个”,这么想着自己倒觉得自己是个人物,而且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以至于飘飘然起来……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可笑,怎么能用这种“数学等式”去推断人事呢?没听过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吗?我不明白那个“瘦高个”王侯比起刘代魁来他更有什么超常的特质和本事,我更不明白能当上黑社会老大的诀窍所在,好奇的心里促使我开口问肖诗武:“当黑帮头目主要靠什么本事?”
肖诗武哈哈大笑,说:“德华弟,你怎么对那些感兴趣呀,看来你有当黑头目的潜质……若是在古代,你可以呼啸山林,占山为王,进而攻城略地,成为一方霸主的……”
“现在就不行?才只是潜质?”我嘿嘿笑,“他们都可以,我就不行?”
“他们心狠手辣,你老弟行吗?”他微笑着看我一眼,“……你好好当我党的干部吧!日后当个县长市长什么的,兄弟我也骄傲也好当个正的所长甚至公安局长什么的……”
他嘿嘿,我哈哈,继而两人一时无语。
县城东段的街其实不算街,只能算马路,路两旁多数是临时搭盖的单层瓦房和菜园地,几乎没有对峙而起的三、四层高的楼房,即便有也是参差不齐如狗牙,路两旁路灯也是隔好远才有一个且昏暗……与城西的街道相比,一个是县城的街道,一个犹如我的山区家乡湖洋乡政府所在地的所谓“街道”,还远远不如贵安街热闹,也没有贵安街能给人以“街”的那种感觉……难怪蔗洲籍旅新华侨刘可谭先生向陈县长建议改造县城东段以改变县城形象提高县城档次……
“不好,上午陪陈县长到山上调研的信息忘写了,”我惊醒道,“武哥,去县府办,我要加班去。”
肖诗武把我送到县委大院门口就回去了。我趔趄着从尚开着的小偏门径直走向县府办,一路懊悔不跌。
当我到值班室时,电视尚开着,而刘岩却不在,值班室成了“空城”。
我满头脑尽想象着云倩陪“做客”的情境,眼前老晃动着那个“瘦高个”的求饶场面,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写什么“政府信息”或“通讯”。以为是电视吵挠的原因,就关掉电视。可电视关后,四周寂静的出奇,这么大一座楼,现在就我一个人,而且还是“客”。
“做客,我也在这里做客呀,”我感慨万千,下午到机要室借阅“政府工作报告”的情景历历在目……
……机要室老潘姨姨请示了陈主任后把91年、92年的“政府工作报告”借给了我并让我在她自己特制的“借阅本”上签字,还神秘地对我说:“陈主任起先不肯,说你是借调的,非本办人员,——按规定是这样的,我们机要室存档的文件一律不外借的……后来呀,我跟他讲了许多许多话,他才勉强答应的。小姜啊,你抓紧看,下班前还我,哦?”
没想到借阅文件竟然还要履行这么多手续,竟然还要卖这么大人情。
等我从老潘姨姨那干皱的手里接过两份政府工作报告回值班室,已快三点钟了,离下午下班时间只有3个小时。看着毎份都有20来页并且非常陌生的文件,既兴奋好奇又恐慌不安。这近50页的文件四万多字,若是小说的话,以我的阅读速度顶多只需一小时。可政府工作报告毕竟不是小说,它里边到底写些什么我尚不知晓,更何况我信誓旦旦答应陈县长了,要尽快进入角色并且担纲93年政府工作报告的起草,可我心里没底呀,能不恐慌不安?但是,政府工作报告,别人说是秘书写作的最高境界,这境界怎么个高法,却是我感兴趣的,——敢于挑战、乐于挑战是我姜德华的性格……
我埋头在看,可值班室这地方怎么会是秘书办公的所在呢,来人几乎络绎不绝,走了那个又来这个,刘岩又开着电视,哎,看了一个小时还看不到五页,心急,可心越急越看不懂,无奈之下跑到老潘姨姨办公桌对面那张空着的办公桌去看……
“小姜,你没事别老呆在机要室,”陈主任路过机要室门口时停下来训导我说,“机要室有规定的,外人勿进!……”他像防贼一样防着我,道理很简单:我是借调来的,非县府办人员,而且如他所说是“外人”!下午上班整整3个小时,连一份政府工作报告都没看完……
“我是客,是来县府办做客的!”我有些伤感,伤感过后是愤恨是抗争。
“做客”就做客吧!
张金弟被迫去“做客”,云倩无奈地陪着去“做客”,我姜德华欣喜若狂来这县府办“做客”……是人何尝不“做客”?中外古今,普天下的人都是来这地球上“做客”呀,哪个能幸免?“做客”时间最长的当属彭祖了,然而那毕竟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