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满脸通红、醉醺醺地从“仁和破店”回到县府办值班室时,已是下午一点半。
“谁请啦?”刘岩斜窝在竹藤椅内,脚翘到办公桌上,看了我一眼后仍旧在看电视,一副地痞的形象,“还灌了马尿?”
我蹙眉瞪他,阴沉沉地说:“脚放下去!——什么德性!”
“哪里不舒服了?”刘岩怯怯地看我,极不情愿地把脚放下,“喝多了?”
“妈的!”我一拍桌子骂了一句,重重坐在我自己的办公椅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刘岩。
刘岩一脸惊诧,问:“华哥,怎么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我可没惹你呀。”
我无奈一笑。
能跟你讲吗?连你的表姐我也不想跟她讲,虽然她知道我喝闷酒的缘故是因为她讲了昨晚云倩与张金弟的“破事”,可真正的缘故我谁人都不说。能说吗?说我的女朋友云倩前一段去英国期间被张金弟破了处女身?是真话吗,又无以考证。说不定她早被张金弟破了呢,而破了之后就顺水做了他的情人了呢,或许说不定是她自己主动献身了呢,或许说不定……
“算了,阿华,别去纠缠这事,在商场上这很正常的,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是‘场面’上的事,很正常。再说,张金弟酒后的一些举动也是正常的,”杨翠英在酒桌上见我闷头喝酒,宽慰我,“再说,你也不是处男了呀……”
她笑,边笑边夹菜往我碗里放,劝我别再多想,要想得开,多吃菜少喝酒,然而她的笑在我看来充满着鄙夷。
我知道她言下之意是说“你还跟我这有夫之妇有染呢”或者说“你也不是地地道道的童男”。
看着她我就窝火,看着她我就恶心。要不是她有意勾引我,我能那样吗?但是,没有“要不是”了,白纸被涂抹黑了,你总不能说要不是没被涂抹了还是白白的话了吧。
事实胜于雄辩。你总不能在她面前抵赖吧,总不能责怪她当初去勾引你吧?她又没有刀子架在你脖子上,又没有用其它什么威胁手段……
懊悔自己没把持住自己啊!但后悔有什么用?世上又没有后悔药!当人生走到十字路口确实要三思而后行,当时我突然记起这么一句话,于是一仰脖子把一满杯葡萄酒给喝下了,与此同时心中便发誓从此之后不再跟她有任何的肌肤之亲了。灌吧喝吧,喝吧灌吧,我企图用这种方式跟昨日的我告别,来增强自己重新做人的决心……
昨夜几乎一宿无眠,加之刚才酒桌上的酒精的刺激,此时我的头昏昏沉沉,于是便趴在办公桌上睡去……
嘟嘟嘟、嘟嘟嘟。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这程控电话比我良种场的那种手摇式电话先进得多,也公平得多。你不接我再打,再不接再打,直到你妥协为止或我不打为止,中间不受人情左右。而手摇式的却不同,接线员是人,人是有感情的,你若接二连三老打同一个电话,接线员不高兴了就不给你接通,甚或责骂你一顿。云倩给我打第一次电话就遇到这情况……哎呀,又云倩,怎么又想到她?
嘟嘟嘟、嘟嘟嘟……
又响起了。吵死人了。刘岩死哪里去了?
嘟嘟嘟、嘟嘟嘟……
“喂,”我迷糊中伸手摸到放在我和刘岩办公桌之间的电话机,拿起听筒,有气无力地问,“哪里?”
“你还没睡死?”对方一个女的骂道,气势汹汹象泼妇。
顿时,我清醒了一半,意识到自己在县府办值班室。县府办值班室的电话响了几遍没人接,这可是大事件,不是闹着玩的,对方骂得在理在理啊,于是我便有点心虚,小声问:“哪位?”
这“哪位”一句可是上午从陈书浩主任那里学来的,当时就觉得他说这句“哪位”的话显得那么的有涵养,是那么的绅士。以前我在良种场接起电话头一句便是“哪里的?干什么的?”,相比之下竟然有天壤之别。
这时问出“哪位”话后,我心里蓦然觉得自己高贵了许多,也觉得对方一定会被同化,不会那么火。谁料,对方火气依旧大着呢。
“是你表姐——!”
是杨翠英!准是她以为接电话的是刘岩,于是我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我是姜德华!——骂什么骂,什么事!?”
“哎呀,是你呀阿华,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顿时变得和柔、妖气起来,“我扣你好几次BB机,怎么没听到呀?”——前后简直判若两人,这变色龙!
“睡着了,没听到,”我依然没好气地回答,“还没睡死,放心!”
我这时才突然记起昨晚关掉的BB机今天忘了恢复开通状态,于是随手滑动一下按钮把它开通。
她打不通我的BB机,竟然打电话到值班室来。哎,这蚂蟥,十足的蚂蟥!
咚——、咚——、咚——,身后传来有人上楼梯的沉重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刘岩。
我跟杨翠英说声“就这样吧”便挂掉了电话,重新又趴在桌面上。
“谁呀?”刘岩问。
我没回答,反问他:“你去哪里了?”
“哎呀,华哥啊,我走出去时还跟你说我去合成氨厂洗个澡,”我听见他把塑料桶往墙角处一蹾,坐回我对面他自己的办公椅上,“你还说‘好好好’呢。我叫你去我里间床上睡,你也说好好好的。——怎么都忘了?”
“洗澡还得跑到合成氨厂去?”我抬起头,惊讶地看他,“这里边没地方洗?”
他“呲”一声,说;“你以为县政府里什么都有啊?傻瓜!象我们这些光棍又没有单元房的,去哪里洗?”
“合成氨厂有澡堂?”
“什么澡堂?”他不屑地说,“就是冲热管道流下来的水……”
我蹙眉疑惑,他继续解释:“曲曲弯弯的管道盘上去有两层楼高,这些管道内是煤烧成的气……”他解释不清,显得不耐烦,“哎呀,跟你说不清。反正呀,洗澡的汤水是降温管道后流下来的……”
我想象着冷水冲洗生了锈的铁管道后流下来的那种汤水的肮脏程度,便吃惊地问:“那种汤水能洗澡的?”
“嗬——,要不是县府大院的,还没得洗呢!”他得意得很有感染力,立马使我觉得待在县府办的光荣和骄傲。
此时,从背后吹来料峭的寒风,使我打个冷颤。我回转头往门外看,寒风是从走廊和楼梯汇合后冲进门来的,我下意识地走过去把门关上。谁料刘岩不让关上,这使我感到不悦。他说门要开着,我瞪着不解的眼睛看他,他更是加重语气说再冷的天也得开着,我听了便有点火,索性把门给关上、保险上。
“哎呀——,华哥,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呀,”他摇着头,一脸的无奈相,“门关了,那些人闯到县长办公室怎么办?——骂死了!”
他说着,见我没想把门打开,就自己走过去开门。门打开后,他诉苦道:“值班室,讲难听点,就是“狗窝”,专门替主人“把风”看门的;讲好听点,就是“南天门”,哪路神仙要见玉皇大帝必须由我们通报后才行。”
他哭笑不得的样子,我看了也觉得他这当通讯员的可怜。
“带班的秘书轮到值班了才坐在值班室上班,”他嘿嘿地笑,“你呀,跟我却一样……”
“还不如你!”我想到自己是借调的,还不是县府办的正式人员,心戚戚然,“过几天就打道回府了,回乡下去了。”
“没这回事,”他说,“陈县长单独叫你到山上去,那么容易!?你以为我是傻瓜呀,这么骗我、诳我,亏你还是我表姐的同事……”他老大的不高兴。
“说真的。”我诚恳地对他说,“你看,我都坐在这上班了,还能怎样?”
他走近我,神神秘秘地说:“陈三腿,他傻冒一个!陈县长要是当了书记,他就完了!”
“谁陈三腿?”
“陈主任呀,”他显得很开心,笑得很夸张,消停,他附在我耳旁小声说:“听说他下面那根东西特大……”
我还没等他说完就笑起来,他更是兴致勃勃,说:“我们办公室做卫生的那女的不错吧?”他说罢,用双手在自己胸部前做个凸起的动作,反问我:“大吧?——割下来可煮一脸盆,够十个人吃……”
上午看过那女的,三十多岁,胸部确如刘岩所说大得出奇,不仅如此,而且脸蛋也长得秀气,身体特棒,我见她笑着看我,也跟她笑笑。她胸部大跟陈主任外号叫“陈三腿”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正当我想问刘岩时,他收敛笑容,说:“一般人没的碰,碰一下就飞了!听说她也跟很多人上过床,但一、二次后就告吹了,原来她下面跟她胸部成正比。但是,自从跟陈主任后,她却象藤缠树一样缠着陈主任不放,都两年多了还缠着,搞得陈主任的老婆一气之下去县委张书记那里告状……”
楼梯外想起脚步声,刘岩打住不说了。过一会儿,脚步声到三楼去了。他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弯成缺口的圈,未说先笑,带笑说:“陈主任的,三节手电筒那样大……”
“他老婆去张书记那里告状,后来怎么样?”我急不可耐地追问。
“他不是照样当他的办公室主任?那女的不照样在办公室做卫生?”刘岩用手指点点我,“你也是傻帽!看来跟陈三腿差不多……”说罢,他哈哈大笑。
我觉悟后也哈哈大笑,两人的笑声汇聚成一股声浪冲出值班室向走廊过道、楼梯上下四处闯荡了去……
“华哥啊,放心好了,你不可能回去的,”刘岩重新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一本正经地说,“陈县长很快当书记了,说不定你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就到‘一办’去了。”
“哪里‘一办’?”我怎么那么多都不知道的呀,顿时自卑起来,只好硬着头皮问。不是有一成语叫“不耻下问”吗?
“说你傻帽还真是傻帽,县委办公室呀,”他小人得志般的傲,“我们县府办叫‘二办’!知道了吧?——陈县长怎么看重了你,真是的……”
我只觉得脸一阵热过一阵,都不敢正眼看他。他倒不十分认真,也只是说说而已,一会儿后,他却又喊我:“华哥,到时可得在陈县长,哦,是陈书记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好让我去公、检、法……”
什么公检法?有这单位吗?没听说过呀,只有公安局、检察院、法院呀。蓦地,我明白了他所说的公检法就是这三部门的简称。这么一想,突然醒悟到:凡事要先动脑后动嘴!倘若刚才一听到“公检法”三字就问他什么单位,肯定又会被他骂“傻帽”,久而久之,你就被定格为“傻帽”了,那就会影响到自己的声誉和威望!
我朝他笑笑,他觉得我笑得恐怖,他说:“华哥,我很尊重你的,你不要笑得这么可怕,我就认定你了,记得到时要帮帮我。我到了公检法部门,自会孝敬你的!”
我不置可否,依旧朝他笑笑,不过这次笑得我自己也明白是很友好的;他也舒心地笑。
这时,大楼的铃声响起,——下午上班时间到了!
办公室的人们陆续来上班了。我在回味着刘岩所说的“陈三腿”的事,噗呲一声又笑了起来。刘岩见状,立马跑近我耳语:“不足与外人道焉,记住了,不然死定了!”
“你们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突然,在我们身后站着机要室的老潘姨姨。
“没说什么,”刘岩走回自己的办公椅,翘起二郎腿看着老潘姨姨,开始拿她解闷,“老潘姨姨是越来越风采了,啧啧,背后看去像18岁的姑娘……”
“上午那个真是你表姐?”老潘姨姨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而看刘岩,“真够漂亮的,——你怎么就长得像冬瓜呢?”说罢,转身嘻嘻走了。
待老潘姨姨走开后,刘岩往地上呸地吐一口口水以泄恨。
我记起下午要去老潘姨姨那里借往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来看,便起身。
但站起后又想起陈书浩主任上午给我说的一番话,觉得自己呆在这县府办不会很久,因为秘书考录工作已进入倒计时。届时五位秘书进来,我一个借调的能干什么呢?“政府工作报告”这么重要的差事,“陈三腿”他会交给我去写吗?
茫然片刻后,蓦地又想起陈为斌县长嘱咐我的话,心想县长都安排我担纲“政府工作报告”起草工作,你“陈三腿”算什么,毕竟县府办只是县政府办事机构,毕竟你陈三腿只是县府办主任,直属于陈县长管辖!
我信心满满地走出值班室,迈开大步走向机要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