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死亡与忏悔
丰田秀吉率领的小队没能撤出山地,他们被凶猛的炮火和密集的子弹压在了一条山沟里不能抬头。
又一颗炮弹在他们藏身的山沟里炸响,几个士兵的身体被炸碎,零件飞向了半空,丰田身边的一名士兵也被弹片削去了半个脑袋,血和脑浆溅了丰田和身边的木村拓也一脸,沟里活着的也就剩五六个了。
再这样趴着不行了,接踵而来的炮弹很快就会把整个小队“清零”。丰田秀吉带领活着的几个士兵做出了一连串的横滚动作,趴到了一座土崖下。丰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端起望远镜仔细观察起周围的地形,他是想寻找到敌人防守的缺口,有一线希望就得带领几个难兄难弟突出去,为天皇尽忠还没到时候。
“丰田君,从山口是出不去了,只能爬山,从山梁上翻过去还有可能。”
木村拓也不知什么时候也满脸是血地爬到自己身边,大声建议。
丰田挺赞成木村的判断,这小子关键时刻头脑还很清醒,脸上也没看见有什么惧色,危急时刻还挺“爷们儿”的,丰田心里甚觉宽慰。
按照木村的思路,丰田把望远镜对准了不远处的一个坳口,那里敌人的火力好像相对稀疏一点,而且通往那里的山坡上满是低矮的灌木,容易隐蔽,是个比较理想的路线,逼近坳口后,他们将会用突然响起的枪声敲掉那几个守在坳口的敌人,然后翻过山梁。
丰田一招手,剩下的几个人跟随在丰田身后,在灌木林中匍匐爬行前进。
路程是艰难的。低矮的灌木林满是冬天枯死的带刺荆棘,毫不客气地割破他们的手脚和脸,但求生的欲望已经麻醉了感觉神经,丰田和几个日本兵谁也没有感到疼痛,只是感觉有热乎乎的东西从脸上流下来,这回应该是自己的血。
距坳口还有五百米,丰田秀吉停了下来,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
看得并不是很清楚,茂密的枯草挡住了视线,隐隐约约只看到有两顶绿色的钢盔在晃动,应该是守坳口的敌军士兵。
坳口突然“嘭”地响了一声,一道火光喷出,把丰田吓了一跳,但很快明白了,是守坳口的敌人手中的火箭发射器在开火,对付的是山梁下日军的坦克,不是几个爬到眼皮子底下的日军士兵。
身边的木村拓也已经托起了手中的美制M16步枪,这种步枪有远红外瞄准仪,五百米击中目标应该是没问题,但还是被丰田秀吉挡住了,他觉得还应再靠近一点,才能保证击倒目标后他们能够立即翻越过这道山梁逃生。
事实证明丰田的决定是极端错误的。刚要动,坳口守军的红外探测仪就发现了他们,一排子弹贴着头皮扫了过来,紧接着就是几枚82-2式卵形无柄手榴弹。
几声爆炸把丰田秀吉的五脏六腑差点震出来,他抖抖头上的泥土,试着活动一下四肢,还能动,看看周围,几名士兵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分解成了无数残块,飞向了四面八方。只有木村还趴在自己身边,满脸血污,没有一点声息。
丰田没敢动,又静静地趴了一会,估计守坳口的人已经把几个可怜的日本兵当成垃圾不再理他们了,丰田才慢慢地转头往回爬,他再也不抱冲出去的幻想了,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随时可以丧命的死亡地带,。
身子刚动,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他。
是木村,这小子命大还活着,被震昏了后又醒过来,只是右腿被炸断了,满是血污的脸疼得扭曲着,显得狰狞可怕,紧抓着丰田胳膊的手钢钳似的攥得紧紧,生怕他在眼前消失。
丰田一阵惊喜。活着就好,就有希望。他一面用眼睛告诉木村自己不会扔下他,一面抓紧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拖着他向坡下爬去。。。。。。
终于回到出发时的小山沟,丰田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足足有五分钟才缓过气来,开始查看木村的伤势。
腿从膝盖下边齐刷刷断了,白刷刷的骨头露在外边,血还在汨汨流着。丰田连忙取下腰间的急救包,找出止血夹封住了腿部动脉止住了血,又用绷带缠好伤处,同时取出一粒止痛药想塞到木村口里。
手举到木村嘴边是停住了,他看到木村始终捂在腰间的手慢慢移开,一段青蓝色的肠子露在被子弹撕开、已经烧焦的军服外边,还在有节律的蠕动。。。。。。
木村也清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低头缓缓浏览一下已经不成人形的身体,然后慢慢推开丰田试图为他包扎伤口的手。
“丰田君,实在对不起。。。。。。。拖累了你。”日本人到这个时候还他妈的挺客气。
“丰田君,我不行了。。。。。。从国内来的时候爷爷就死活拉住我,他年轻时到过朝鲜打过仗,他说我到了朝鲜就可能回不去了,可是我没听。。。。。。你若是能回去,拜托你替我向他道歉。。。。。。”
木村从小失去了父母,是爷爷把他养大。
丰田秀吉无言低下了头。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自己当兵的时候父母也是一致反对,妈妈差点上了吊。。。。。。
“丰田君,”木村微闭着双眼,哼哼唧唧继续说下去:“还有一件事没向你报告,我心里不安,我。。。。。。”
丰田蓦地想起木村躲避他的眼神,警觉起来。
“丰田君,我知道说出来你不会原谅我,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我。。。。。。。把一个朝鲜女人给。。。。。。”
丰田突然想起那个稻草垛,其实他先于木村发现了稻草垛中那个掩藏的洞口,只是没吭声,他不想伤害无辜的人,特别是无助的女人。
一股怒火“腾”地窜上脑门,想替木村扎绷带的手突然紧紧地掐住木村的脖子,怒吼着:“你把她怎么了?快说。。。。。。”
木村没动,静静地等着结果。
丰田的手慢慢松开了,面对垂死的木村,他还是没能忍心。。。。。。
木村又睁开了眼睛,惨白的脸上无限的痛苦:“丰田君,你。。。。。。处死我吧,我。。。。。。罪有应得。。。。。。只是拜托你去神社祷告,替我向她的灵魂忏悔。。。。。。”
木村还在叨叨咕咕地说着,只是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慢慢听不到了。。。。。。
对着木村的尸体,丰田秀吉石化一般呆呆地坐着,心中感慨万千。
战争能够把人变成野兽,而死亡又能使人发现良心。天下的事真是奇了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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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还在进行着。麻生清楚地看到,形势显然对日军大大的不利。
第一联队的坦克和装甲车都被严严实实地堵在丘陵地里,尽管在利用山势与对方捉迷藏,但敌人雷达制导的炮弹正在零打碎敲地把它们一个个敲掉。而炮火和敌人步兵手中的冲锋枪子弹已使同样堵在里边的2000多名士兵伤亡殆尽;
公路上的部队无险可守,被冲成一截一截的,经受着敌人坦克履带的碾压,成群炮弹的轰击,还有那冰雹似的子弹的穿凿,自己平时引为自豪的64管速射炮,此时面对双方胶着的战场也伸不开手脚,不然它能把敌人的士兵瞬间炸成灰;而该死的武装直升机到这个时候还没能现身。
一切表明,失败似乎已成定局。
中国有句成语叫“困兽犹斗”。此刻,那只“犹斗”的兽就是日本第五师团指挥官麻生太郎。
麻生太郎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日本军人,是读着《八歧大蛇》故事、唱着《君之代》国歌长大的那一代日本人,满脑袋都是神的子孙是天皇,天皇的子孙是日本臣民,日本臣民则盼望“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而“二战”在他们意识里又是什么?无非是德国人打起来的战争,日本反倒遭受了原子弹的轰炸,悲兮惨兮,还是受害国呢,靖国神社里供着的牌位,都是为了“吾皇盛世兮千秋万代”而英勇战死的民族英雄,值得敬佩的日本军人。麻生就是为了效仿这些英雄才当兵打仗的。
所以,决心当民族英雄的麻生此时是无畏的。
面对绝境,麻生周身的血都往上涌,脸变成了猪肝色。他操起话筒直接向各联队长喊话:从现在开始,你们都给我站起来,组织部队,集中火力,打开缺口,给我冲出去。联队长要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后退者死了死了的有。”
这是冲锋令,也是催命符,各联队长在从掩体里咬牙站起来,拔出东洋大战刀,冒着枪林弹雨,呀呀怪叫,指挥士兵们发起一轮不要命的冲锋,各种长枪短炮也一齐响了起来,子弹、炮弹瓢泼大雨般的洒向公路两侧的敌军,暂时压制住敌军的火力,几千名日军组成的集团冲锋开始了。
其实,38军战士们盼的就是这个时刻。刚才日本兵趴在掩体里,尽管38军的枪炮响个不停,但日军被击中的概率也就在百分之几,而此刻面对的是一群群立起来的活靶子,中靶率可就在百分之五十以上了。战士们兴高采烈地抱着机枪冲锋枪,痛快淋漓地一顿猛射,只打得小日本儿血肉横飞,尸横遍野,血把公路都染红了。
不过,日本人的集团冲锋还是很凶狠的,在指挥官连续砍到几个面对弹雨想卧倒的日本兵之后,冲锋队伍的“浪涌”得到了动力似的,猛地向前平推,“浪涌’”的前锋终于漫过了38军的防线,有幸在枪口下剩条命的日军旋风般地卷了过去。
四千多名日军以及百余辆炮车、装甲车成功突围,向他们来时的方向——临津江大桥玩儿命地逃去。那是他们逃离死亡的唯一通道。
38军军长冯维志不慌不忙,一面命令部队尾随追击,一面操起话筒讯问临津江方面的情况——开战前,他预见性地派出直属特战营直奔临津江,任务是消灭守桥的日军一个大队,炸毁大桥,截断日军从此撤退的通道,实现全歼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