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和平

第十一章 少女娜塔莎 领取口令

发布时间:2019-05-29 17:55:56

两年后,童山。

这两年,安德烈只在农村活动,几乎没有外出过。他同皮埃尔一样,同样经营起了自己的家业。但是他比皮埃尔强得多,他拥有皮埃尔没有的坚韧精神,做任何事情都可以坚持到底。

他将自己的三百个农奴变成了自由庄稼人,以役租制取代了徭役租制。不仅如此,他还请了有文化的接生婆来到庄园,专门为村妇接生,又花钱雇了学问渊博的神甫来教育辖区的农民子弟。

这段时间里,他主要的精力都花在照顾父亲和培养儿子身上,剩下的一部分时间在修道院里度过,为前妻而忏悔。

一八○九年春天,安德烈公爵前往由他监护的儿子名下的梁赞领地。安德烈公爵因承办梁赞领地的监护事宜,不得不与本县首席贵族会面。首席贵族就是伊利亚-安德烈伊奇-罗斯托夫伯爵。安德烈拜望老伯爵时正值五月中旬。

此时,已是暮春季节,天气逐渐炎热。乡道上的树木长满了浓绿的叶子,道路上尘土飞扬,热气逼人,凡遇到清澈的河流,他都忍不住想洗一番。

安德烈公爵沿着林荫道驶近老伯爵的寓所时,心情一点都不好,他讨厌见那些只会奉承的落寞贵族,不仅如此,这两年来他也极少有开心的时候。

突然,他听见从不远处的花园中传来愉快的笑声,几个年轻的姑娘从他的马车旁飞奔过去。其中一个姑娘身材非常苗条,披着一头黑发,黑眼睛,穿着一件黄色印有碎花的连衣裙,头上裹着一条白手绢,手绢下面露出一绺绺梳平的头发。她大声冲马车厢说了些什么话,可当她看见安德烈这陌生的面孔时,便像个惊讶的小鸟一样,笑着跑开了。

看到这一幕,安德烈公爵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生活是如此美妙,阳光是如此灿烂,四周的一切是如此欢腾,这个苗条的漂亮的姑娘是那么快乐。但,是什么使她如此心满意足、如此幸福呢?

“她在想什么呢?她这么开心?为什么生活的阴暗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痕迹?”安德烈公爵不由地打量起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因为管理失当,罗斯托夫家已经债台高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们在农村居住了两年,但是生活仍感拮据,情况还没有好转。

娜塔莎年方十六,一八○九年,正是她和鲍里斯接吻后的第四年。从那时起,她一次也没有看见鲍里斯。当话题涉及鲍里斯时,她毫不在意,她对索尼娅和她母亲说,那只是一件孩提时的幼稚事,不值得提起,应该被忘记。

安德烈公爵的到来,是老伯爵家的一件大事,他们全家人都出来迎接了。他在人群中再次见到了那个幸福的女孩——娜塔莎。后来他是这样形容她的:她是一个特别富有诗意、充满生命力、非常显眼、光彩照人的姑娘!

安德烈在老伯爵家用过午宴,与伯爵和伯爵夫人闲聊起来。这时,娜塔莎在家人的请求下走到击弦古钢琴前面,她偷偷看了安德烈一眼,便大方地弹着琴唱起歌来。

听到她的歌声,安德烈公爵停止了说话,站在窗口,看着外面明媚的世界,心头突然涌出一种难言的感觉。当她唱到一半的时候,他喉咙猛然滚动一下,内心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想流泪的感觉。他强忍着欲哭的念头,回头看了看正陶醉在自己歌声中的娜塔莎,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焕然一新的幸福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有种掺杂着忧伤的幸福感。他很想哭出声来,但他不知为什么要哭?难道是为了以前的爱情?为了矮小的夫人?为了他心中的绝望?还是为了以后的希望?……是,也不是。他很想哭,他意识到自己心中有种逼仄的东西正在被无限放大,娜塔莎的歌声使他痛苦,也使他高兴。

他觉得娜塔莎身上存在着一片他很陌生,却充满着未知的欢乐的奇怪天地。这个奇怪的天地激起了他对生活的欲望。

他多么希望能脱离眼下这个浑浑噩噩的世界,进入她的那片崭新的天地,去体验一下那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乐趣。

娜塔莎刚刚唱完,就走到他跟前,笑着问他是否喜欢她的歌。她开口问他,虽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但她觉得她的歌声在他身上起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

他端详着她,微微一笑,说他非常喜欢她的歌喉,就像他喜欢她所做的一切事情一样。

安德烈一直到深夜才离开罗斯托夫家。

回到家以后,他习惯性地躺到床上,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他一会儿点亮蜡烛在床上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了下去。他不但没有因失眠而感到痛苦,相反,他内心非常愉快,澄澈无比,就像是从窒息窄小的空间走进了广阔的草原一样。

他不相信一见钟情,但他脑海中却一直闪现着她的身影,她的突然出现让他的生活焕然一新。

“当这种全新的充满快乐的生活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为什么要拒绝呢?为什么一直要把自己封锁在那个阴暗逼仄的空间里呢?”他自言自语道。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开始给自己今后的生活拟定一个长期的幸福规划。他想先将儿子培养成人,然后再给他请个学识渊博的家庭教师。而他则去国外,到那些风景优美的国家旅游。

“不过在此之后,我得趁我还年轻,精力还旺盛的时候做点事。我应该享受属于我的生活乐趣。”他喃喃自语道,“皮埃尔没有错,要做一个幸福的人,就应当相信幸福是可以得到的!人既然已经去世了,活着的人不应该被埋掉生活的乐趣,趁我活着,我要做一个幸福的人。”

后来安德烈公爵就成了罗斯托夫伯爵家的常客,无论身份、背景、学识和财产,他都远比老伯爵强得太多,所以每次前去他都会得到老伯爵家的热烈欢迎和尊敬。从各个方面来说,安德烈都是非常优秀的,甚至他的样貌和经历都像他的背景一样炫目。而情窦初开的娜塔莎自然而然地喜欢上了他。

半年之后,落魄的罗斯托夫家在激动与害怕中迎来了安德烈公爵。当公爵真诚地向娜塔莎求婚时,惊恐不安的娜塔莎与她的母亲相拥而泣,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但是安德烈公爵的父亲却强烈反对,他的儿子已经三十多岁,而那个女孩只有十六岁,似乎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不过,安德烈坚持自己的意志,最后两人各退一步:婚期延缓一年。

老公爵的意思是:他的感情或者他的未婚妻的感情若能经得起一年时间的考验,他也就认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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