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沫站起身来,决定给林展涵出谋划策一下。
“这样不行。”她说,“你既然邀请了我,我就得给你出出主意,生日嘛,好歹得有个喜庆点得娱乐活动。”
林展涵眼皮不抬:“我爸大概会给我办个party,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参加什么的。”
“什么玩意。”明沫一把把他拉起来,“是你过生日还是你爸过生日,你快想一个你喜欢的娱乐活动——不然我就拽你和杨雨欣她们一起看电影去了,咱们现在过去的话离她们要看的夜场首映还有好长时间,大家可以一起去披萨店,给你买个蛋糕吹吹蜡烛什么的。”
林展涵:“……”
跟杨雨欣一起去看电影的那群妹子林展涵虽然都没怎么说过话,但毕竟上了一个学期的课,多少有点了解——她们看他的表情让林展涵联想到了幼儿园小女孩们排队观赏北极熊。
尤其是其中有些女生还会叫“展寒仙君”这种林展涵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语气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名字。
一想到这群女孩在自己身边围了一圈看自己吹生日蜡烛……林展涵就发自内心地觉得有点恐怖。
于是他忙不迭地拒绝了明沫:“还是不打扰她们了……我倒是有想去的地方,但可能有点无聊。”
明沫豪气地一挥手:“不怕!”
想她明沫,上能和唐绍杨雨欣这样的学霸逛博物馆谈天文说地理,下能陪小任这样多愁善感的艺术少年在海洋馆对着大白鲨吟诗作对,普天之下就没有她结交不了的朋友、应付不了的场合和活动!
……
半个小时后。
明沫默默扶住额头,感觉自己作为一个高中女生,还是有力所不能及的方面。
她默默在心里道:“这好像不是‘有点’无聊的问题。”
面前是一个游乐场——不是那种有过山车激流勇进跳楼机一人268块门票钱的游乐场,而是一个坐落在周围全是居民区的街心、交十块钱进去所有项目任你体验的游乐场。
其中“所有项目”包括蹦床、摇摇车、滑梯和一个看上去非常迷你的旋转木马。
林展涵过的真的是十七岁生日吗?
明沫觉得只有七岁。不能再多了。
然而毕竟是她半个小时前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什么娱乐活动都行,那么眼前这个似乎也……是一个娱乐活动。
尤其毕竟是林展涵过生日,总没有宾客跳出来指责寿星挑的地方不好点的菜不可口的道理。
明沫愣神儿的工夫里林展涵已经买了两张票过来,此刻天色已晚,低龄小朋友们应该都已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游乐场里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作为社交达人,明沫认为自己有热场的义务,然而就在她准备上蹦床上狂蹦一番的时候,林展涵把她拽了下来,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滑梯。
……滑梯就滑梯吧,明沫表示认命。
滑梯大概是这个小游乐场硬件设施最好的项目了,搭得有形有状的,最高的地方竟然搭了四层,像一个小阁楼似的耸了出来。
不过高归高,毕竟是给小孩玩的,里面空间非常有限,明沫没有林展涵那种变态的柔韧性和灵活度,当她登上扶梯、滚过滚筒、爬上绳梯,最终到达四层顶端的时候,累得仿佛刚在体测上跑了个四百米,简直产生了明天就可以去应聘特种女兵的错觉。
初夏的夜风微凉地吹了过来,把明沫身上的汗意吹走了,她舒展了一下身体,突然感到这样也很舒服。
林展涵坐在滑梯的边缘,明沫走过去,和他一起向外望着。
滑梯王国里的小兔小猪小狗熊一起在下方憨态可掬地看着他们。
“看不……”
明沫本来想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童心的”,然而林展涵恰巧在同一瞬和她一起开了口,明沫在听清他说的是什么的那一瞬,就把所有原本要说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林展涵说:“那是我原来的家。”
明沫愣了愣,顺着林展涵的目光向远处望去,那是一个挨着游乐场的小区,最高的居民楼也只有六层,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老房子了。
此刻正是夏天,绿油油的爬山虎长了满楼。
“我五岁前都住在这。”林展涵说,“那时候我爸的公司刚起步,还没赚到太多钱。”
明沫沉默。
“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经常半夜感冒发烧什么的,所以平时我爸只要有空就揪着我出去锻炼身体,冬天的时候没什么可玩的项目,他就带我去商场的冰场滑冰——他跟我一起滑,但是摔得比我还多。”
“所以后来他就看我一个人滑了,休息的时候他会给我拿个唐诗宋词在旁边读——人家的小孩寒假都报了什么国学班奥数班之类的,就我天天被我爸带到冰场玩,我妈很焦虑,天天埋怨我爸,我爸就说他来教我。”
林展涵轻声地说着,明沫转过头去,看到林展涵在夜色下那双深黑澄澈的眼睛,夜风在他周围盘旋,他柔软的衣角和柔软的发丝都在风中起伏。
“其实他教都是瞎教,打的比方也都挺可笑的,说什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是形容冰场的,我滑冰的姿势就是‘山舞银蛇’。”林展涵挑起嘴角笑了笑,“但我倒是最后真的把他念过的都背下来了。”
这是明沫第一次看到林展涵的微笑。
大部分的时间明沫都觉得林展涵像是刀锋——冰刀的刀锋。
带着寒光,斩断冰雪,这个世界用什么阻拦他,他就用锋利的刃斩断什么。
然而林展涵笑起来的时候,这些东西就都远去了。
刀锋的背后藏着一个温柔干净的少年。
“你知道我爸最喜欢哪一首么?”林展涵说完就自己透露了答案,“李白的《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那是林展涵的父亲还没有发家的时代,那时候这个创业者大概最容易被这种豪气所震动。
林展涵低声道:“我想滑这个。”
明沫一惊,因为林展涵的缘故,她也在网上搜过不少花滑的资料,因此最基本的知识还是知道的:“花滑的配乐不是要求是纯音乐吗?”
何况《侠客行》只是一首诗,连音乐都没有。
林展涵低声道:“音乐的话,现在就是没有。”
他顿了顿,望向远方:“郑雪峰的女儿郑琅是独立音乐人。”
明沫再次一惊。
她意识到林展涵做过的资料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他的规划,也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谋远虑。
“当初韩国花滑选手滑的曲目也是经过郑琅改编的,郑琅的优势就在于她作为音乐人的作曲和制作能力都非常强,而且非常清楚花滑选手的需求。”林展涵点开手机上的音乐软件,把郑琅的作品页面调给明沫看。
列表上是一排非常有记忆点的作品,有些有歌词,有些是纯音乐,但是相同之处是——它们都带有强烈的东方色彩。
轰然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明沫脑海里炸开了花,把全部的线索串联到了一起。
林展涵说他的阿美利加国继父:“其实他整体上对我不错,就是一些小的地方会让我不舒服——比如他不太喜欢我说中文。”
林展涵一心想要郑雪峰做自己的教练。
林展涵转学进来的时候刚从阿美利加国回来半年,但是中文的水平相当不弱了,他六岁就去了阿美利加国,如果在那边没有刻意学习过的话,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不可能有现在这个水平。
他希望带着一首东方的诗歌走向冰场,尽管这首诗连音乐都没有。
这一切的一切让明沫明白了,她环顾四周,意识到林展涵做出这一切的选择都源于同一个理由——林展涵认可他的根源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