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涵在五月的时候回到了学校。
此时也是高三学生开始放假准备自主复习的时间了，林展涵的到来给沉闷了快一年的一班注入了一剂兴奋剂，在和全班同学都寒暄过后，杨雨欣决定当初叫上玩得比较好的同学一起吃个饭。
杨雨欣等人盛情难却，林展涵不好拒绝……不过要让他自己选的话，他更想单独和明沫吃。
他用征询的眼光看向明沫，结果明沫估计是考了大半年的试把情商也给考低了，对林展涵目光里的复杂意味是一点没看出来，非常兴奋地四下招呼道：“小任去不去？唐绍去不去？李泽你不要去！……算了你非要去的话就去吧！”
林展涵：“……”
于是林展涵斩断三千情丝，思念尽收心底，摇身一变，又恢复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林上仙。
林上仙面无表情地跟着几个聒噪愚蠢的凡人们去涮火锅。
这一年来学校把高考考生们捧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唯恐身体上出点什么问题影响考试状态，细致程度达到了恐怖的地步——自从有个学长回来分享经验说午睡超过十五分钟容易把大脑睡懵导致影响下午的考试，午休时间就专门有老师拿着表在楼道里巡回，看看那个学生睡了超过十五分钟就赶紧上去拍醒。
校领导三番五次叮嘱大家忌辛辣忌油腻忌生冷，小卖部里连瓶冰水都不带卖的，校食堂恨不能改成养生小厨，顿顿清淡营养。
可惜猴崽子们毫不领情，现在一出校门，立刻直奔火锅店点了个变态辣锅，巨大块的牛油抛入红汤之中，然后鸭肠毛肚黄喉肥牛一股脑往里扔。
好在这帮饿死鬼还保留了一丝清醒的意识，认识到林上仙和重油重辣明显不太搭，于是很体贴地在鸳鸯锅里为他开辟了清汤的一席之地。
李泽这一年来成长了很多，褪去了当年那个看到软柿子就想捏一捏的混脾气，开始有点将功补过的意思，然而小任仍然不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两个人一碰上就是一出活喜剧。
“小泽子。”小任高贵冷艳地说。
“喳。”李泽毕恭毕敬，“娘娘您吩咐。”
小任说：“帮本宫调制蘸料碟。”
李泽立刻屁颠屁颠去了小料台，他调蘸料的方式非常让人耳目一新——拿个最大号的碗，然后每种酱包括葱花香菜蒜泥全都挖一勺进来，然后甩开膀子疯狂搅拌。
李泽举着他搅拌完的蘸料屁颠屁颠地回去献宝：“娘娘，这是奴才祖传的蘸料。”
小任看了一眼，柳眉倒竖：“来人，赏一丈红！”
杨雨欣和唐绍立刻把李泽拽过来，在他剃了毛寸的圆脑袋上一顿胡乱拍打，打得李泽抱头求饶。
明沫在旁边笑到打跌。
林展涵坐在明沫旁边，悄悄透过清汤锅泛起的雾气去打量笑倒在椅子上的明沫。
“真好。”他默默地想。
李泽终于从宫斗剧种脱身而出，他一边夹了一大筷子肥牛，一边问林展涵：“上仙你学业这边什么打算啊？”
他这句话问到点子上了，大家一起看向林展涵。
林展涵正在帮明沫在辣锅里找她的丸子，此刻终于找到了，林展涵一边用漏勺把丸子捞给明沫，一边回答道：“我在训练营的时候也有文化课的学习，但是具体怎么样得和郑教练再商量一下，如果今年就能去参加外训或者比赛的话，就退役之后再考虑读书了。”
“而且这次回来，郑教练其实也还想再攻克一下我爸，虽然我马上就成年了，但是郑教练那边心里有包袱，觉得没有父母的认可的话，他不敢去承载别人家孩子的命运。”
“但是没关系，我爸这边实在克服不了的话，我可以让我妈从阿美利加国回来一下，总之我心里有数，最近几年的重心肯定是在花滑上，但长期来看的话，书也是要读的。”
林展涵的思想一直是比同龄人要成熟一点的，这种成熟可以透过语言感染到周围的人，一时间在座的其他人都有点沉默。
高考这座庞然大物横亘在他们面前，让他们除了卷面上的分数和排名表上的名次之外无暇去思考更多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在林展涵的带动下，他们都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未来的几年我们都会做什么？
我们都想成为……怎样的人？
杨雨欣第一个问出来：“大家有想好志愿专业的事了吗？”
大家一时间没开口。
明沫倒是想得最明白的人，她喝了一口可乐，坦诚地说：“我大概就挑个好赚钱的专业读咯。”
“希望能赶紧攒点钱叫我爸妈退休，要是能攒出给我姥爷买个大房子的钱就好了，他就不用老在他的小菜园里被蚊子咬了，到时候一个阳台都是他种的花，风一吹来——嚯，花香拂面。”明沫一挥手，有点陶醉。
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其实不光是林展涵，还没迈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高中生们，大多都是有点清高的，老觉得谈钱有点low，过早地进入了讨厌的大人世界。
在这种情况下，那种很在意钱很功利的同龄人往往是讨不到周围人喜欢的，但是明沫不太一样，尽管她从高一就开始倒腾她的小生意赚钱，但是大家偏偏都还是很喜欢她。
她让人想起那种古代生意故事里重仁义、重情义、重信义的商人，在商业的另一面是坦诚和热忱。
“我的话……想去读新闻。”杨雨欣说。
“你想当记者吗？”唐绍差一点惊掉了筷子。
他们之前从来没听杨雨欣说过，不过细想之下，她还真的很合适。
杨雨欣的细致和认真，大概和新闻业界的求真精神是不谋而合的。
杨雨欣点了点头，在她之后，唐绍和李泽也大致说了说想法。
李泽没什么打算，他成绩不怎么稳定，打算到时候看了分再说；唐绍的目标倒是相对而言比较清晰，他的成绩是这群人里最好的，全科都很优越，只要发挥不出大问题就肯定能够上最好的学校——他打算考得好的话就读计算机，分数稍低一些的话就选个录取分数线次一级的基础学科，然后研究生再转计算机。
他们各自谈了一圈，最后才发现小任一直没说话。
明沫碰碰他的肩膀：“想啥呢？”
小任想了想，深沉地叹了口气：“太晚了。”
“什么太晚了？”
“艺考，已经错过艺考了，太晚了。”
明沫愣了愣。
小任的确是有过走美术这条路的想法的。
小任的成绩很一般，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刷了一摞的题之后跟没刷一样，唐绍拿着数学压轴大题的经典题型给小任翻来覆去地给小任讲了好几遍，把繁杂的步骤一步一步给他理清了，小任吭哧吭哧地照着背了一遍，下次考试的时候还是得不到分。
最后的结果就是小任看到压轴题直接翻过去不做了。
“我没有那个脑子。”小任对明沫说。
一般这种理科不好的人大多偏文，但是小任连文也不偏，他的作文分数一直成谜，碰上对眼的判卷老师，他能得个满分，碰到不对眼的会觉得他跑题跑了十万八千里，直接给他降到三类文。
连李奶奶都感叹，这小孩看着就和主流非常的不一样，是个天生的艺术胚子。
但是艺术这个专业，烧钱，回报晚，小任家条件很一般，断断不能同意他去走艺考的路子。
“其实也不算晚。”林展涵突然开了口。
小任低下头。
他这一年已经变得自信阳光了很多，但是在林展涵面前他有点羞愧：“我连跟家里抗争的勇气都没有。”
林展涵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怎么说。
“勇气这种东西……怎么说呢，有时候不被逼到绝境，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半晌后，林展涵开了口，“我是真的没办法，错过了这几年，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但是你要是想去学艺术，什么时候都不晚。”林展涵看着小任，“还有一生的时间去做你喜欢的事情……记住你现在对它的爱就好了，别放弃。”
明沫看到小任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火锅四周的气氛骤然昂扬了起来，快吃完的时候杨雨欣提议：“我们碰个杯吧。”
这帮高中生都没参加过饭局，不知道碰杯前要不要说点什么祝酒词之类的，一个个满心激动地举着可乐雪碧站了起来之后都有点傻眼。
一般这种冷场的时候都需要明沫来救，她想了想，举起了杯子：“祝我们梦想成真。”
然而她并没能说完这句话。
因为林展涵和她同时开了口，而他的声音压过了她的。
林展涵说：“祝我们永不回头。”
明沫猛地转过头去望向他。
她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深夜的那个电话——
他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一定会成功”这样的祝愿是如此的虚浮和套路，未来坎坷，没有人知道前路最终通往何种结局。
于是我只祝愿你永不回头。
小任第一个跟着举起杯子：“祝我们永不回头。”
“祝我们永不回头。”
“——永不回头。”
他们一饮而尽。
此时距离高考还有十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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