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总的“不言弃”之后的流程都走得很顺利,明沫成功和杜德解约,拿到了来自不言弃的赞助。
最后的二十多天里明沫并没有见到林展涵,郑雪峰对他进行了全封闭的训练,两个人只有非常偶尔地才会发一条短信。
只有有一天的夜里,明沫接到了林展涵的电话。
“喂?”
“喂。”
“怎么了?”明沫问。
“没事。”明沫听到林展涵在那边很轻地说,片刻后,他低低道,“我想你了。”
明沫心里一动,蓦地想起了四年前高考的夜里,自己给林展涵打的电话。
也是这样深黑静谧的夜,四周静寂无声,可以听到少年的呼吸。
“乖。”明沫的心肠温软下来,“比完赛就可以见面了。”
“比完赛能结婚吗?”
明沫失笑:“你拿着金牌当戒指?”
她听到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明沫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劲。
“我随便一说……你不要有压力,比赛尽力滑就行了,我就一普通人,标准没那么高,男朋友不是非得冠军才能当哈。”明沫半开玩笑地说。
林展涵那边还是没出声。
明沫终于确定下来不对劲了。
虽说越临近比赛越不能给运动员太大压力,但是林展涵并不是害怕压力的人。
他这个状态可能是出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了?”明沫严肃下来,“你别瞒我。”
片刻后,林展涵低声说:“今天……差点又断了。”
明沫倒吸一口凉气,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明沫感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瞬间抖了起来,“你是在说跟腱?”
林展涵以沉默承认。
明沫浑身上下都抖了起来。
跟腱断一次歇一年,而且再断的话状况只会更糟糕。
“你……你说具体一点。”明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点。
“没有……你别害怕,没有断,今天觉得疼的时候及时停了。”林展涵说,“但是这影响以后的跳跃。”
“什么……什么意思?”
“是个寸劲的问题——我现在跳跃为了改重心会习惯性地压右脚,这种情况下跟腱就容易断。”林展涵低声道,“只有非常注意才能避免,但是运动员的习惯是非常……根深蒂固的,尤其是跳起来的时候只是一瞬间,高压下的比赛往往大脑反应并不是那么快,靠的是肌肉记忆,这样的话我就很容易在比赛的时候还是压右脚。”
“所以郑教练的意思是删跳跃……但是再删的话我就不可能和高梓川比了。”林展涵轻声说,“而且这并不是这一场比赛的问题,跟腱断过的话就是很容易之后再断——之后的整个生涯,这个问题都会存在,我永远会被建议不要上高难度跳跃。”
“明沫。”林展涵低声道,“现在我有两个选择。”
明沫摒住了呼吸。
“要么,我现在就退役。”
“要么,我滑到……断了的那一天为止。”
明沫仰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如果是之前的我,一定会选第二种,而且会一意孤行地选第二种。”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在世界上有了在乎的人,可以商量的人,所以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明沫没有说话。
她觉得自己喉头哽住了,这是太沉重的一个包袱,她不想接到自己手里。
但是她知道林展涵想要的是一个明确的答案,而不是任何推脱和敷衍。
于是她思考了很久。
在漫长的沉默过后,明沫开了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做体育经纪吗?”
“说起来其实有点幼稚——因为我看了一部电影。”
“是讲一个女拳击手的,她原本是个餐厅的女招待,把客人剩下的食物打包回去做晚餐,拳击是她唯一喜欢的事情,但是她三十二岁才开始练,时间上根本来不及了。”
林展涵没有出声,静静地听明沫说下去。
“但是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她的教练,他们一起崛起,她很快成了最闪耀的女拳击手——听上去是个很励志的电影是不是?”
“但是……不是的。”
“在一场瞩目的比赛里,她被对手以很肮脏的方式偷袭了——她的脊椎断了,终身都只能卧床。”
“我上大学的时候修过一门影视赏析的选修课,老师讲过一个词叫‘极暗时刻’,大概意思是说,每部电影都会在最后有一个段落是主人公遇到了最大的困难,这个困难让他陷入了最最绝望的境地,也就是极暗时刻。最后主人公会成功克服困难,达到全新的世界。”
“所以我就一直等啊等啊,等那个女拳击手克服她的困难。”
明沫轻声说:“但是最后她没有。”
“脊椎断了就是断了,再也没办法康复,因为太久的卧床,她没有保住她的腿,被医生截肢了。”明沫低声道,“最后的最后她要求安乐死——是最爱她的教练亲手帮她实现了这一点。”
片刻的寂静,林展涵低声道:“这是你选择当体育经纪的原因。”
“是。”明沫笑了笑,“和你跟腱断裂其实是同一年——我在新闻上看到了。”
“那个电影让我知道了运动员到底要承受多少,我看完想,他们身边一定需要一个陪伴他们的人,不然这一生未免太苦了。”
“你当时还没有从国家队退出来,我没办法陪在你身边,但我想,如果我能陪伴一个和你一样的人,那也很好。”明沫说,“我会全心全意对他,并期待有一个人像我对他那样对你。”
林展涵沉默了一段时间后,轻轻地笑了:“那还是现在比较好,不要假借旁人,就你和我。”
“是。”明沫跟着笑了,“但其实我给你讲这个电影……并不是为了解释我当体育经纪的原因。”
“那部电影的最后,教练非常痛悔,他认为女主的悲剧都是他的错,他当时不该同意让她去练拳击,不然的话就不会有最后的悲剧。”
“但是他的同伴对他说了一段话,那是我最喜欢的台词,也是我给你那个问题的答案。”
明沫轻声背诵道:“弗兰基,每天都有人死去,拖地的时候,刷碗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从没有过机会’。”
“因为有你,麦琪得到了属于她的机会。如果她今天就死去,你知道她最后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觉得我干得不错’,这样我会觉得心安理得的。”
“这就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明沫的泪水滴在屏幕上,“你是第一个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体育精神是什么的人,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求的并不是圆满,而是——”
她轻声说:“永不回头。”
永远在梦想的路上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直到再也拼不动为止。
他就是这样的少年,也永远是这样的少年。
她不会改变他,因为他们的答案是相同的。
把每一场当成最后一场来滑,这样就不会在多年之后遗憾地说,“我从没有过机会”。
最后的时钟已经响过。
全国花样滑冰俱乐部联赛终于到来。
明沫看着手里的时间表。
16号是男单短节目,17号为女单短节目,之后才是18号的男单自由滑。
16号和18号都是两场硬仗,明沫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
比赛全都安排在下午,上午的时候选手们可以在冰上试练。
情况对于林展涵而言十分不利,其中最不利的一点在于——场地。
俱乐部联赛是轮流在各个俱乐部的主场进行的,晨星俱乐部是前年的比赛场地,而今年轮到的主办方是博恒俱乐部。
——博恒是高梓川所在的俱乐部。
上午上冰的时候,明沫看到林展涵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林展涵下场后,明沫小跑着过去询问。
“这个冰质是我最不喜欢的一种。”林展涵低声说,“冰面痕迹太深,冰刀的运动就很不灵活。”
李赫立刻叫人去联系了博恒的工作人员,但博恒给出的答复是——无法改变。
“这是公平的,所有选手都是用同一个冰场。”
“但是我们俱乐部的选手更容易受伤。”
“您能和国际赛事的主办方这么说吗?”博恒俱乐部的工作人员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休息室里,郑雪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博恒的人是故意的。”
“这是他们根据抽签结果进行的策略安排——林展涵和高梓川分属于不同的两个小组,每个小组比完后都会对冰面进行一次清理。”
“高梓川是他们小组的第一个,这个时候冰面是最干净的,对选手而言不确定因素最少,但是林展涵是所属小组的最后一个,这意味着他上场的时候冰场已经被其他选手的冰刀划过很多次了,变数最大。”
明沫咬了咬牙:“这有什么解决办法么?”
郑雪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
“所有赛事都有可能面临这种问题,只能选手自己克服——事到如今,只有相信展涵的发挥。”
午饭过后,明沫在场馆里坐着等待,然而就在此时,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几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生,全都留着貌似时髦但实际上十分城乡的非主流发型,穿的也是破洞牛仔裤和涂鸦T恤,手里还夹着烟。
似乎是一群不务正业的小混混。
花滑比赛虽然对观众的服装没什么要求,但是一般也没有什么穿成这样的人来看。
明沫心里打了个问号,她思索片刻,伪装成工作人员的样子走了过去,微笑道:“您好,请出示一下您的票。”
“怎么着?以为我们偷混进来的?”为首的小混混留着一头黄毛,脸色很是不悦。
“只是例行检查。”明沫笑容不变。
黄毛嗤了一声,不屑地从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门票来:“看见没?贵宾票!”
“好的。”明沫满面笑容地致意,“贵宾席在那一侧,希望您观赛愉快。”
她带着程式化的笑容冲几个小混混点了点头,转过身后,脸上的笑容却骤然消失了。
不对劲。
那个黄毛出示的贵宾票是参赛选手内部拿到的,每个选手都会分到三四张,用来给自己的亲友团——明沫也多拿了三张,给了唐绍、杨雨欣和小任,请他们前来观赛。
也就是说,这几个小混混是某个参赛选手的亲友团。
如果是之前,明沫可能并不会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但是出了林珏夜店的事情之后,明沫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毕竟高梓川的手段,无所不用至极。
她貌似无意地跟着那几个小混混,其间他们经过卫生间的时候,还遇到了高梓川。
高梓川的身边跟着博恒的经纪人和教练,几个小混混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其余人都投来了有点诧异的目光,显然是对这几个人的画风感到惊奇。
但是明沫敏锐地注意到,高梓川的目光一眼都没往他们几个身上看。
——太过避嫌,反而露了马脚。
这几个人是高梓川找来的。
他们来干嘛?
明沫急速地思索片刻,突然意识到,刚刚碰见这几个人的时候,他们似乎是从……选手休息室那边过来的。
当时选手们大多都在主办方选定的餐厅里享用午餐,休息室基本全都是空的。
明沫心头一个激灵,猛地往休息室的方向跑。
而在她刚刚到达休息室的时候就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林展涵正在换冰鞋,而他刚刚把脚伸进去就撤了出来。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把冰刀鞋翻过来,晃了晃。
鞋中掉出了一个刀片。
很薄但是很锋利,像是从刮胡刀上拆下来的。
明沫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地跑过去。
“有没有受伤?”她急切地问林展涵。
“没有,我感受到有异物的时候立刻撤出来了。”林展涵说,“但是我也没想到是刀片。”
明沫深吸一口气,咬紧了牙。
“你知道是谁干的?”林展涵观察了一下明沫的脸色,问。
“十有八九是高梓川。”明沫低声把对几个小混混的观察说了一遍,“你要看到他们的话一定离远点。”
她看了看周围。
尽管怒火万丈,但是明沫还是勉强控制住了自己,休息室这一带没有摄像头,他们没有证据说这是黄毛他们干的。
尤其就算抓住了黄毛,以刚刚的情况来看,高梓川不会承认他们是自己的朋友,那么也是无用功。
“休息室里所有的水和食物都不要碰了,我等下叫人买新的。”明沫说。
“专心比赛……其他的,我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