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云笈录

第二章 嫁衣诀 领取口令

发布时间:2019-09-28 13:01:45

镐京向西八十里,小华山。

山脚一间候馆①,候馆时刻准备着一些粗劣的饮食,后面有三五间简陋的客房,为来往的各地行夫和过客准备的,解除旅途的劳累。

候馆的驿史②是一个残疾的驼背老人,自殷商时期算起,他在候馆已经十三年,还差几天就快十三年。候馆生活虽然清苦寂寞,但他宁愿在这清苦之地寂寞地生活,也不愿意回到城镇遭受世人冷眼蜚语,因为在这里,没有人会投以他蔑视或者怜悯的目光,在这里他能够享受到财富无法换来的尊重。在镐京,别人戏称他姬驼子,而在这里,大家都称呼他姬勤伯。

称呼他勤伯,是因为他是一个勤劳和朴实的老人。姬勤伯的确很勤劳,从他第一天到候馆,每天中午他都会拿起抹布,开始慢慢地抹着桌子。他抹了十三年桌子,每天若是抹二十次,一年就是七千三百次,十三年就是九万四千九百零三次。就是为了让来到候馆的旅人有一个干净舒适的感受。十三年,粗糙的桌子被抹光滑。

当他抹到第四张桌子的时候,武靖走了进来。

接到父亲的噩耗,武靖立即收拾细软,策马赶回磬州。当午时分,已赶八十里路,来到小华山脚,再有八十里,便可抵达磬州。他可以不食不休,但马不可以。于是,武靖停在候馆,系好马缰,径直走进去。

这一年多以来,无论从磬州到泮宫入学或是从泮宫散学回磬州,武靖必定会在小华山的候馆稍作停顿,吃上一口姬勤伯亲手调制的牛肉面,有时候兴之所至,还会住上一夜,叫上几壶温酒,事后会在桌上多放上几铢钱圜③,他希望这样能给这个勤劳而淳朴的老人带来一丝生活上的改善。

“小子,你怎么来了?”姬勤伯看到武靖很是奇怪,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孩子每三十日都会来到候馆,每次都会在桌子上多放上几铢钱圜,而且这孩子的医术十分高明。

姬勤伯年纪老迈,人老毛病就多,他常有不适的时候。他患有心痛病已久,多方寻医亦难以治愈。有一阵天气特别寒冷,接连下了十多天雨,晚上他心痛病犯,已咳倒在地上,脸色红得可怕,简直红得像血。武靖扶起了他,半夜三更去替他上山采药,煎药,看顾了他三天。武靖告诉他,治疗心痛病的草药小华山上就有,名叫萆④荔,形状像蕨菜,长在石头上或长在树干上。

这次以后,姬勤伯与武靖熟络起来,没有人的时候,他也会陪着武靖喝上几盏温酒,东扯西拉地闲聊着,姬勤伯发现,这孩子年纪虽小,但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

“有劳勤伯,一碗牛肉面。”武靖对姬勤伯行揖礼,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不愿意将心中的痛处表现出来,快乐可以分享,但痛苦需要自己承受。

武靖选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沉默不语,满怀心事。

“怎么?有心事。”姬勤伯端上一碗牛肉面,里面的牛肉比别人的要多。武靖每次都多给几铢钱圜,他每次也会在武靖的碗里多放上几片牛肉。

“勤伯,你听说过行尸吗?”武靖没有吃面,抬头看着姬勤伯问道。

“行尸?怎么,这些谣言已经传到镐京了?”姬勤伯说到。

“谣言?此话怎讲?”

“老夫活着也有六十余载,妖兽之说上古流传,魑魅魍魉亦有传闻,唯独行尸之说在数日前方才听说。”姬勤伯说,接着他压低声音道:“传言说是因为周天子逆行天道,遭致天谴降祸百姓。”

“哦?也就是说行尸之说是近日才有?”武靖略有所思,问:“勤伯,那你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吗?”

“磬州!几日前一名霍国行夫途经此处,与旁人说起磬州有行尸为祸,引得众人议论纷纷。”姬勤伯说道:“老夫记得,小子你可是磬州人士?”

“正是!”武靖回答道。

“你此番心神不宁,可与此事有关?”姬勤伯问道。

武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心中的苦楚希望能有倾吐的地方,但现在他只能将这份苦楚藏在心里。

姬勤伯见状,忙说:“孩子,该不会……”

“勤伯!”

有人在候馆外呼唤,打断了姬勤伯的话。

“孩子,你先吃面。我去招呼一下就来。”说罢,姬勤伯向着门外走去。

霍国行夫?

近日才流传的行尸传言?

这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武靖低头沉思,下一刻只见他双手结印,拇指在其余四指间蠕动,眼中精光闪烁,身边带起阵阵气流。突然,武靖眉头紧锁,脸色一阵突变,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染红了面前那碗牛肉面。

捂着胸口,武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怎么会这样?以前每次尝试都不会有这样的情况,难道?武靖顿时起身,放下几铢钱圜,匆匆离开。

“好厉害的推演之术,他是怎么做到的?”候馆窗外,一个身影隐匿在树荫之下,一直注意着武靖,当武靖口喷鲜血时,那人大吃一惊。“他在推演什么?是什么结果能给他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看着武靖策马远去的,那人走出树荫,赫然正是泮宫学堂上那面色冷峻之人。一袭紧身衣裤,腰系一条凤纹腰带,身形凹凸玲珑,修长曼妙,冷峻的神色无法掩盖她绝色的面容。此刻,她樱唇微启,喃喃地说:“武靖,你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说罢,展开身法,快似一缕微风,紧随武靖而去。

候馆内。

姬勤伯拿起武靖留下的几铢钱圜,看着洒落在桌上和面中的鲜血,目中突有寒光暴射而出。这哪里还是姬勤伯的眼睛,如果此刻武靖看到,心里也一定会佩服,将近一年,武靖竟未看出姬勤伯是一名武者。

注:

①候馆:在西周的邮传驿道上,沿途设置了休息站,当时大道沿途,10里设庐,庐有饮食;30里有宿处,称之为委;50里设市,市有候馆,接待来往信使宾客。

②驿史:西周的邮驿通信职官系统。在天官冢宰的统一领导下,地方官驿史负责沿途馆驿供应和交通凭证以及道路管理。

③钱圜:周初太公立九府圜法,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金以斤为重,钱以铢为重。

④萆(bì)荔:一种香草,可用于治疗心痛病。

※※※※※

夜已深,雨未停。

武府明堂里,武靖盘膝而坐,身边气流环绕,在他一尺开外形成一个球形的气墙。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墙慢慢地向武靖身体聚拢,盘旋着透过毛孔全部进入他体内。武靖猛然睁开双眼,只见原本一片漆黑的明堂仿佛清晰了起来,黑白的画面顿时有了丰富的色彩,很多日常忽略了的细微之处,此刻亦一目了然,甚至连屋外微风吹动细雨,细雨渗入泥土的细微变化,也如亲眼目睹一般有感于心,自己的世界变得焕然一新。

此时此刻,无论天与地,大院里的一块石头、一片落叶、一颗尘埃,甚至无法触摸的空气,都像是与他紧密相连,而自己则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被天地融合成一个整体,再也比分彼此。武靖心中感慨,知道自己已经步入三魂,进入胎光之境。

“《山海云笈》真是一本奇书……”武靖心想,思绪退回到三年前的一个午后……

公元前1044年,武王伐纣。

太华山脚,烈日当空。

武仲公率家将五十余人应征前往西岐城,年仅十五岁的武靖随父前去,时值兵荒马乱,狼烟四起。

这是个被焚毁了的村落,残砖败瓦。除了满布人畜的尸体和仍烧得劈劈啪啪的房舍外,这个原本应是热闹繁荣的墟镇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哀鸿遍野。零零散散千余名殷商士兵,盔甲不整,旌旗歪斜,在村落中大肆搜寻。

一间尚在燃烧的房舍中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赤裸的女人洒着鲜血被拋出屋外,“砰!”的一声掉在地上,一动不动。武府一众人看得热泪盈眶,心内却是冷若寒冰。

一名身高二丈之人破门而出,正是刚在房舍内奸杀了无辜民女的殷商士兵,骤见武府众人,他取出一根排扒木,大笑道:“还有死剩的杂碎,怎么,被干的是你们的妻还是娘?”武仲公义愤填膺,策马朝那殷商士兵扑去。武府众将见状,亦纷纷抽出兵器,紧随其后。年幼的武靖不甘居人后,随着众人冲向那些犯下此场滔天暴行的败军。

那高大的殷商士兵姓邬,名文化,是朝歌城的名将,身高二丈,天生怪力,顿餐只牛,擅用一根排扒木。只见邬文化将排扒木横扫而出,带起阵阵破风之声。武仲公人影一闪,跳离马背,手中“承影剑”化作万千芒影破空而去,接着是气劲碰撞之声,如浪击岩石,“啪啪”之音不绝。

邬文化神情肃穆,排扒木或扫或劈,不时举脚疾踢,将武仲公狂猛的攻势一一化解,同时招呼其他殷商士兵往武府众将杀将而去。

千余殷商士兵汇集,往武府众将和武靖冲杀过来,瞬间前方尽是敌人。

武靖怡然不惧,拔出佩剑,策马冲杀出去,一时间喊杀声漫天。武靖和众将死命抵挡着敌人一波接一波的进攻。一声惨叫传来,武靖骇然望去,见到一名家将翻身堕马,被一柄利剑斩破盔甲,透胸而过,可见殷商士兵中不乏力道狂猛之人。

众将皆是跟随武仲公多年,朝夕相处,武靖早把众将视作亲人,他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叫,誓要斩杀掷剑的敌人,却给其他家将扯住马缰。

“少主!快走!”其中一名家将对着武靖叫道。

武靖环目四望,武府家将已不足二十人,而四周人影涌动,也不知有多少敌人杀至。喊杀声连天,血肉横飞,惨烈之极。武靖泛起势穷力竭的感觉。目睹武府家将的惨死,他生出了不愿独活的念头。

眼看武靖不肯独自离去,那名家将伸手用力拍向马匹臀部,马匹受惊一声长嘶,狂窜而出。

看着武靖脱离战场,百余名敌兵如狼似虎的向着武靖狂追不舍。武靖举剑且战且退,这时他身上已有大小十多处伤口,但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处。蓦地肩胛处传来刺骨般剧痛,已被兵刃刺中。武靖痛得伏倒马背,心叫完了。

就在这生死关头,他感到胯下战马左冲右突,不断加速奔驰,喊杀声逐渐被抛在后方远处。他死命搂着马颈,意识逐渐模糊,终于失去了知觉。

※※※※※

意识逐渐清晰,武靖骤然醒了过来,只觉浑身疼痛欲裂,不由呻吟一声,睁开眼来。

周围一片漆黑,一时之间,武靖不但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更不清楚曾发生了甚么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阵刺痛后,武靖浑身剧震,终于记起昏迷前的一幕幕。

这是什么地方?

自己昏迷了多久?

父亲现在如何?

武府众将又如何?

必须要找到他们,想到这里,武靖涌起了强烈的求生欲望,先检视自己的伤势。先前一战,自己多次被兵刃击中,身躯部有三处伤口,伤及皮肉,其中又以在后肩胛的伤口最深。其他伤口都在手足处,乃皮外之伤,并不影响行动。

武靖忍着痛把身上的衣服连着凝成硬块的血肉一并脱下,扯破衣服把伤处包扎妥当,开始向地上摸索,很快找到倒卧在旁的战马,心下一阵感触。当即从战马身上解下革囊,里面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尚有三个火折子。武靖摸黑换上一身衣服,取出火折,他必须照亮当前的环境,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

火光亮起,武靖顿时被吓了一跳。在火光的掩映下,他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大得吓人的空间里,纵观四周的环境,自己正站在一个底部六、七十丈见方,呈方形庞大无比的建筑内,除了四面高墙,建筑内空无一物。墙上隐约画有花纹,但距离最近的一面墙也有三十丈的距离,单凭手中火折的微光,不足以看清上面所画何物。

武靖慢慢靠近其中一面高墙,发现墙高约二十丈,上面的花纹像是一幅地图,有山,有河流,还有比河流更广阔的水域;转向另一面墙,上面画着无数珍禽异兽,有六脚四翼的蛇,有九尾的狐狸,有三首六尾的鸟也有九首蛇身的兽。每一种异兽武靖均无法叫出名字。

再转向一面墙,上面画着一副巨大的八卦图,但与武靖认识中的八卦图所不同的是,这副八卦图内星罗棋布,密布星点,其中有两粒特别巨大的星点,分别罗列在阴阳两级之中,另有五粒环绕在两级之外,武靖认出这是日月五星,其它的简直闻所未闻。

最后一面墙一片空白,仅在底部有一个高约五、六丈,宽约三丈的石门。待武靖走过去之际,四周突然回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武靖一声叹息,欲取出第二个火折点燃,然而他想到火折仅剩下两个,如非关键之时,绝不可贸然使用。

凭借适才的观察,武靖摸黑往石门的方向走去,突然武靖感觉道一丝生机之气。“应该快到石门了。”武靖心想。

再往前走生机之气愈发浓烈,停下脚步,他感觉到了气流的涌动。“有风,前方就是石门入口。”武靖想到。于是,他燃点起第二个火折,眼前现出一条长长的通道,深不见底,在微弱火光之下,更像是一条通往黄泉的道路。武靖不假思索大步前行,进入通道,一直走去。

直到燃尽最后一个火折,武靖仍身处黑暗中,通道依旧看不到尽头,难道这个通道真的是通往地狱?武靖不由开始怀疑这条通道是否真有尽头。他现在已经失去了方向感和距离感,唯一让他有所欣慰的是气流的波动感越来越强烈。

除了向前走,武靖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行至约两柱香的时间,武靖突感眼前有异,在这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现出一点光源。这一点光源虽然微弱,但对于一个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的人来说,已是相当刺眼。

“虽然不知前方是吉是凶,但总胜于被困漆黑的通道。”武靖心想,连忙疾步前移。此刻远处隐约传来隆隆的声音,越往前行,隆隆之声愈大,震耳欲聋。通道逐渐明亮,一片暗红,已可清楚视物。

武靖已经抵达通道尽头,尽头是一条血红的瀑布,盖天而下,与水面撞击在一起,发出隆隆巨响。如果这里是幽冥地府,这道血红的瀑布便是隔断人间的黄泉。黄泉之后,是否真有幽冥?一切只待武靖冲过瀑布便有分晓。

武靖年仅十五,心智尚未成熟,能撑到现在,已是让人刮目相看,惊叹其天赋万中无一。适才进入通道,还可看到通道全貌,而武靖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际遇。他心中一阵犹豫,是继续探索未知?还是原路返回,另寻他路找到父亲和众家将?

隆隆之声在通道内回荡,武靖站在瀑布边,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

时间和空间。

时间和空间代表着万物的的演化秩序,产生、变化和消亡,原生质,质生空,空生时,时生万物。时空内的任何部份都充满着质量,包括记忆的时空。

如果一个人的记忆,被封印在一个特定的时空之内,那这个时空则永现被记忆的时刻,无增无减,反复循环,直到时空的质量流逝殆尽,记忆将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武靖觉得自己进入了某个人记忆时空。

穿过血红瀑布,武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一切让他仿若置身梦境。

他脚下一片广袤大地。天,蔚蓝平静,悠然淡泊,俯瞰人间;山,高耸入云,峰峦叠嶂,雾流涧谷;水,瀑流飞逝,烟波浩渺,光影如幻。

珍禽异兽结队而行,穿梭不息。定睛一看,这些珍禽异兽正是那座空旷建筑墙壁上所画一般,让人叹为观止。一匹生有翅膀的白马,从一旁的树林飞驰而来,瞬间出现在武靖跟前,武靖来不及躲避,只好双臂交叉,挡在面前。却见白马犹如幻影,穿透他的身体,疾驰而去。

扑朔迷离的一幕让武靖目瞪口呆,他伸出手向身边一棵不知名的参天巨木摸去,只感觉手中空无一物,手掌穿过巨木,没有一丝阻隔。

眼前的一切全是幻影,但又那么真实。

一阵巨响声传来,武靖极目望去,只见远处两个黑点,正快速向他接近,转眼间来到离他五丈远的地方。

一人,一兽。

兽,体型如彘①,体长丈三,人脸怒目獠牙,浑身毛发呈土黄色,尾巴赤红,身旁水气环绕,咆哮奔腾。

人,身材伟岸,精赤上身,肤色古铜,肌肉虬结犹如雕刻一般。手持巨斧,飞身而起,巨斧发出一股电流,将此人包在电光里。当他上升至顶点,大喝一声,双手持斧朝那妖兽闪电劈下。

轰隆一声巨响,虽是幻境,但武靖也似乎感受到了大地传来的颤抖。妖兽倒身一滚,躲过雷霆一击,只见原立身之处,地面裂开一道长坑,坑上雷电余波滋滋作响。

妖兽侥幸逃过一击,心胆俱寒,再无战意,只望能全身而退。无奈巨斧传来的杀气已将它锁定,无计可施。妖兽怒目直视,发出如婴儿般的叫喊声,身边水气凝聚,化作漫天利箭,直射向那人。

“好个合窳②,竟然能像妖兽肥遗一般掌控水之力。”持斧壮汉心下暗赞,面色凝重,巨斧横扫而出,斧上雷电越过疾飞而来的漫天水箭,划向妖兽,妖兽浑身一震,护身水气被雷电辟散,跟着鲜血飞溅。而漫天水箭在距离那人身前五尺开外时,触碰一道气墙,瞬间化作缕缕青烟,随风飘去。

巨兽眼见不敌,掠空而退,以比肩狂风的速度向武靖身后的树林逃窜而去。瞬间妖兽幻影穿过武靖的身体,紧接着一道身影快似闪电从身边掠过,武靖目睹异象,心神澎湃难平,恍若黄粱一梦。

但闻哀嚎声声,武靖转过头来,望向身后。只见那人一脚着地,一脚踏住妖兽头颅,巨斧斜劈入地。他将右臂前伸对准妖兽头部,左手手掌支撑着右臂关节处,口中念念有词,身边气流狂涌,激起地上砂石冲天而起。

下一刻,他双眼精光闪射,身边气流涌动愈发澎湃,披肩长发摇曳乱舞,一股灼热的无形之气从妖兽头颅中被抽离开来,周围的空气也因这股灼热之气而发生扭曲。很快这股灼热之气被持斧壮汉吸入体内,妖兽身躯渐渐僵硬,一双怒目也渐渐失去神采变得呆滞。

涌动的气流慢慢静止,持斧壮汉盘膝闭目而坐,不发出一丝声响。良久,在持斧壮汉身后,隐约浮现出适才妖兽的影子。天色顿时阴暗,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劈空而至,豆粒大的暴雨倾盆而下。暴雨穿过武靖的身体砸落在地上,激起片片水花。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后乌云消散,空中升起数道大小不一的彩虹,镶嵌在群山之间,仿若人间仙境。持斧壮汉拿出一张兽皮制成的卷轴,卷轴上用上古文字撰写着四个大字——山海云笈。

山海云笈?持斧壮汉?这不正是远古武者——盘古吗?

只见盘古在卷轴中写到“又东北二百里,曰剡③山,多金玉。有兽焉,名曰合窳,其状如彘而人面獠牙,黄身而赤尾,其音如婴儿。食人,亦食虫蛇,现则天下大水。其魂如肥遗,炼其魂,可控水气,淬其魄可凝七魄。”

写罢收起卷轴,看了一眼已然僵硬如石的妖兽合窳,盘古闭目催动体内气劲,双手微微泛起黄色光芒。只见他蹲下身子,单手击地,身边一丈土地呈圆形,以合窳为圆心,层层下陷,形成一个巨大的地洞,直至合窳消失无影。

武靖身体悬空,目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心中肯定,这持斧壮汉定是传说中的远古武者——盘古。关于盘古的一切,他只从祖辈世代口口相传得知,盘古自创武学凝魂诀,凭借手中巨斧,斩天地混沌之气,诛远古祸世妖兽,开天辟地,挽救苍生,为人类的生存和繁衍付诸一生的努力。如今的武学,也正是由盘古所创凝魂诀,历经数千年传承下来。虽然其中已经有部分武学心法遗失,但其威力依旧强悍。传闻西岐城中大将杨戬,便是将凝魂诀修炼至三魂爽灵境,融合了七十二妖魂,可七十二般变化,体内五行之力相生转化,天下间鲜有敌手。

此刻武靖亲眼所见盘古的风采,神情恭谨,那是发自内心的崇敬与恭谨。盘古这两个字本身就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人热血沸腾。

突然,盘古抬头凝望武靖。

武靖一惊,这不是幻境吗?怎么……

此时,武靖感觉四周的一切慢慢地扭曲而抽象,天空、高山、河流、异兽、珍禽,就连盘古也逐渐模糊,混合在一起,化作一股强劲的气流,由武靖的五官涌入,填充着他的身体。

武靖觉得体内一股混沌之气欲破体而出,丹田处生出阴阳两股气旋,不停地衍生出更多的气劲,气劲在体内沿着某种轨迹循环游走,最后重新汇聚丹田,变成一股无匹的力量。武靖感觉到,这股力量在不断提升,他的魂魄在这股力量的撞击下欲离体而去,他的思绪开始扩散,最终被分解成无数颗粒,无边无际,仿若浩瀚的星空,而自己则是星空中微不足道的一种存在。

不同的颗粒代表不同的自己,感应着不同的时空,领悟着不同的身份。脑海中一声巨响,一只马首鱼身、背上长有花纹的怪鱼出现在这片星空,慢慢地,这些花纹构成一副八卦图,其中自己化身两人分别处在在阴阳两级之中,被分解的思绪亦按照特殊的轨迹在八卦图上运行。也不知运行了多久,武靖只觉得自己变成了盘古,手持巨斧诛杀妖兽;而盘古变成了自己,堕入凡尘历经苦难;自己是一颗无不足道的尘埃,同时也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脑中“轰”一声响,武靖感觉身体被撑至极限变成火球爆炸开来,向着四周溅开,思绪浑浑噩噩。

注:

①彘(zhì):野猪。

②合窳(yǔ):人面猪身兽,食人。其现为大水灾之兆。

③剡(shàn)山:山名。

※※※※※

武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血红瀑布近在咫尺,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急剧下坠,向瀑布下的一个大湖俯冲而去。他想调整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身体出奇的虚弱,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武靖大感窝囊,无奈只得放松全身,任身体直朝湖中堕去。

“咚!”的一声,武靖落入湖中,激起水花四溅。下坠之势并没因湖水的阻力而减弱,武靖不由向湖底沉去,逐渐沉重的水压、愈趋冰冷的湖水,让他无所适从。入水前武靖深深吸了一口气,此时已然快尽,想要浮出水面,奈何全身麻木不仁,眼看胸中一口气已尽,武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气尽之时,他惊奇地发现丹田涌出阴阳两股气旋,衍生出一口真气在体内流窜,生生不息,令他极为受用。不仅如此,武靖感觉到肌肤能够感应水流的每一丝波动,甚至连湖中的鱼每一次摆尾转身,都能有所感触。

武靖却不知道,穿过瀑布的刹那间,他无意间闯入了盘古的记忆时空,盘古将自己的记忆用功法封印在这个特定的时空中,只待有缘人继承,而武靖正是这个有缘人。记忆时空最后化成气流,涌入武靖体内,与他彼此融合,记忆也随之消散。只是短时间内,武靖仍无法融会贯通这股强大的力量,就像是一个婴儿,继承了一笔庞大的财富却不知该如何使用一般。但是受到外界刺激,体内的记忆会随着产生反应,就像武靖气尽之时,丹田处的阴阳二气复苏,衍生出真气保护武靖的身体,同时也将武靖带入一个令所有武者为之羡慕的境地。

武靖此时正全神贯注地感受丹田带来的阴阳两股气旋,体内真气运转舒畅,同时不断观察湖中的动静。湖水深不见底,成群结队的怪鱼从他身边游过,有的鱼身上泛着微光,长着鸟的翅膀;有的鱼长得像鸡,四只眼睛,长有六足;还有的鱼长着犬的头颅却是鱼的身子……他依稀记得,在空无一物的巨大建筑墙上,也画着这些怪鱼,不禁感慨造物神奇,造就出各式各样的生命。

“蠃①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

“鯈②鱼,其状如鸡而赤毛,三尾、六足、四目,其音如鹊。”

“鮨③鱼,鱼身而犬首,其音如婴儿,食之已狂。”

不知何故,当武靖见到这些怪鱼时,脑中浮现出与这些怪鱼相匹配的信息,自己的的思维更像是如被洗涤一般,突破思想的极限,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千丝万缕的奇思妙想泉涌而出,构建成某种超乎现实与物质的真理。武靖全身剧震,虎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在这剎那,他的心智提升到一种玄之又玄、关乎天地之秘的境界。

眼前的一切看似陌生,却又无比熟悉。陌生,是因为在此之前,武靖从未踏足这里;熟悉,皆纯属感觉,他只觉得与这里所有的一切在精神上紧紧连结在一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曾在此处停留。

凭着这股熟悉的感觉,武靖催动体内阴阳二气,真气瞬间在体内激荡,他双手向后一摆,身体朝下,往湖底深处潜去。

身边不断有怪鱼穿梭,也有一些鱼跟着武靖游动的轨迹而行,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片微红,一片连绵起伏的水下山脉映入眼帘。山高不见顶,一直延伸至水面之上。山脉的裂谷中不断有火红的岩浆溢出,照亮了水下的世界,也让水中的温度骤升。站在山脉前让人更觉山势巍峨,延绵数里,大自然的神奇力量造就了这里奇特的景观和地貌。

武靖像是曾经到过此处一般,轻车熟路游向其中一处裂谷,伴着岩浆发出的火光,他径直来到一个岩洞前。洞里的空气将湖水阻隔在外,当武靖进入岩洞时,一股硫磺的气味扑鼻而来,岩壁上有许多裂开的缝隙,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将岩洞照得光亮,岩洞四周的壁上长满了奇花异草,五色灿烂,零散十余只猿猴状的野兽,在岩壁上攀爬跳跃,不时停下来好奇地看着武靖。

岩洞中央摆放着一张石台,石台四周的地上画着无数花纹,即像字也像画,石台背面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上古文字。

“吾穷毕生年岁,悟星辰卦象,实有天地秘法,鬼神之道,始知本微不足道矣。虽创奇功以诛兽……”

武靖本不识得上古文字,但此刻他仿佛化身盘古,正在岩壁上一笔一划地刻下这段话。盘古心中所想要表达的一切,正通过武靖之手刻画在岩壁上。武靖似乎摆脱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感受盘古生命里血脉偾张的经历,一点一滴重现远古时期每个人不同的生活,忠诚背叛,贫贱富贵,生老病死,丧葬婚嫁。

“……吾演神州浩劫再现,吾难止,非不欲是不能,以毕生所悟入轴待承,悟嫁衣诀存吾功,承者必遵吾愿还神州安宁,违则反噬其身魂魄不凝。”

看完盘古所留文字,武靖心神震动,双膝跪地,面上湿漉满脸泪痕。盘古高尚的人格情操让他打心底敬佩和感动。他已然明白,自己所遭遇的幻境是盘古用嫁衣诀功法凝聚而成,而自己则继承了盘古毕生的修为。

“敢将十指夸针巧,为他甘作嫁衣裳。”

所谓嫁衣,巧手缝制美丽衣裳,却非自己穿戴,苦恨年年压金线,为谁辛苦为谁忙?嫁衣诀亦是如此,盘古将毕生的修炼毫无保留地转嫁给了他。

站直身体,武靖全身已经湿透,仿若再世为人。他依照盘古所言,走到石台前,脚踏六爻方位,双手结印。只见石台四周所画非字非画的花纹发出金光离地而起,漂浮至武靖头顶处,“嘭”的一声爆炸开来。点点金光徐徐飘落,将武靖和石台完全笼罩。在爆炸声响的同时,石台上凭空出现一个卷轴,卷轴上用上古文字撰写着四个大字——

山海云笈。

注:

①蠃(luǒ)鱼

②鯈(tiáo)鱼

③鮨(yì)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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