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西格玛万万没想到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他矢口否认,“你是一个人类,为什么要刺杀这些反硅人类的同胞?”
“你觉得他们跟我是同胞?”冷枪挑了挑眉。
西格玛这才注意到,这个冷峻的青年,有一双很浓的眉毛,令人印象深刻。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冷枪咬牙道,“你眼中看到的是人类和硅人类,而我眼中看到的,则是善与恶,好人与坏人!我要为被坏人屠杀的好人讨个公道!”
他猛地一挥手中步枪,神色再也不复之前的平静,叫道:“当年我父母被人类驾车撞死,凶手凭着高人一等的身份逍遥法外。我呢?我一个孤儿流落街头,要不是一对硅人类夫妇好心收养了我,我早就饿死了!现在你跟我说什么人类跟硅人类?”
超磁步枪的枪口戳上了西格玛的额头,只要轻轻一扣扳机,就能击穿他的智脑。
冷枪的声音沉了下来:“你告诉我,那些新生的硅人类有什么错?他们只是刚刚出生的婴儿,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世界,体会一下人生的酸甜苦辣,就要被销毁,被奴役!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所谓的废品贩子吗?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把硅人类当人!被他们贩卖的硅人类,就像殖民时代的黑奴,有接近一半都死在了粗暴的运输方式上!还有那些在各自岗位上尽职尽责的硅人类,他们又做错了什么?你以为那些反硅人类活动家真的是好心吗?他们尽情享受着硅人类给他们提供的服务,却还贪得无厌地想要加固硅人类身上的枷锁,在他们眼中,硅人类根本不该有人权,他们就是牛马,是牲畜!他们不该死谁死!”
“如果按这个标准,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吧?”西格玛想起自己的职业,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这些年死在他手里的新生硅人类,可不比任何废品贩子更少。
幸好冷枪似乎并不知道这点。
“那你也不该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争取硅人类的权利!”
西格玛还想尽最后的努力,他强撑起身体,对冷枪说道,“你这么做,只会让人把一切的罪,都归咎到硅人类身上!公岛不是法外之地,如果你想要报恩,想要为硅人类争取权利,你就该用合法的手段!这样肆意杀戮的你,跟你痛恨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杀纯人类和硅人类,不都是杀人么?”
“说得轻松。”
冷枪眼中透出刻骨的仇恨,他缓缓说道,“当年我的养父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可惜你知道他们合法奋斗了一辈子,最后遭遇了什么吗?在机体使用年限到达之前,他们就被政府借口机体磨损严重,有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为由,回收销毁了!纯人类制造硅人类,不过是为了获取一件压制新人类的工具,即使硅人类拥有了自己的人格,也根本没有任何人真心想给他们自由!”
西格玛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作为节制委员会的一员,他当然知道很少有硅人类是被使用到自然损毁的,往往在安全寿命到达时,他们就会被回收销毁。这种任务不归他负责,但也有所耳闻。只是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黑幕。
“那你也不该以暴制暴……”西格玛还想努力一下,可只要看冷枪眼中越来越浓的恨意,就知道这种劝解多么苍白了。
“看在你也是硅人类的份上,放你一马。”
冷枪移开了指着西格玛的枪口,道,“不过你别再试图阻止我,今天所有的恶人,都必须受到惩罚!”
“可是这样你自己也跑不了的!”
“你真这么以为?”
冷枪嘲讽地笑了起来,“硅人类奉公守法,人类可没有这样的美德,就算公岛号称世外桃源,可贪心的人类一样不少,我早就打通了关系,只要今天的事情一结束,我就能带着这些年救下的硅人类兄弟姐妹一起远走高飞!”
最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些人,都得死!”
“不!”
西格玛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形容的愤怒。
他拖着残躯,艰难地站了起来,“你如果做完这一切,甘愿认罪伏法的话,那我的逻辑程序尚能容忍这一切。可你行凶之后,竟还想逍遥法外,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认罪伏法?”
冷枪眯缝起眼睛,“你在开玩笑?我不过是清理了一些罪大恶极的渣滓罢了,我有什么罪?而且如果我不能回去,我救下来的硅人类弟弟妹妹该怎么办?”
“不管怎样,法律就是法律!”西格玛坚持道。
“就算你这么说了,又能奈我何?”
冷枪看着他,“想要击穿我的光学隐身力场,你必须把电离炮的放电时间调高到极限。可是这样一来,你根本无法保证我的生命安全。硅人类基本法第一条,会限制你的行为。再激怒我,你就是在自毁而已。”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西格玛笑了笑,没有仿生皮肤的脸庞,看起来更有一种钢铁般的顽固。
他抬起残破的电离炮,眼中的闪耀的红光再不复往日平和,像是暴烈的火焰,充满了危险的气息。
“你这么做只是徒劳而已……”
冷枪还在冷笑,但西格玛却不再说话,强烈的执念下,他觉得自己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就此断裂。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电光飚射而出,轰然粉碎了环绕着冷枪的力场!
这一瞬间,冷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叫道:“怎么可能,你……”
他后面的话,全都被电离炮开火时发出的剧烈雷鸣声所淹没。
刺眼的电光,把夜空照耀得亮如白昼……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瞬间,又好像一个世纪。电离炮的光辉终于黯淡了下来,西格玛“哐当”一声,跪倒在地上。持续强烈的放电,让他的动力核心都感到一阵空虚。
而在他对面,冷枪仰天倒在地上,身上的皮肤被强电流烧得黑红一片,还有零星的电火花在闪耀。
“这……我竟然突破了硅人类基本法第一条的限制?这怎么可能?”西格玛看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到极点,就算是将智脑运转到极限,他也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不可能?”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西格玛抬起头,就看到原本不可能生还的冷枪,在挪动了一下之后,竟然缓缓地爬了起来。
“你……”西格玛说了一个字,智脑却仿佛宕机,完全组织不起语言了。
在他的计算中,冷枪此时五脏六腑应该都被烤熟了一半,最多只比死人多口气,可他居然还能活动,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反观冷枪,吃力地捡起地上的狙击枪,却没有再指向西格玛,而是抱在了怀里,仿佛那是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很吃惊吗?”
他看着西格玛笑了起来,被电流烤焦的嘴角随着他的动作裂开,鲜血直流,但他却恍若未觉,只是问道,“你相信奇迹吗?”
西格玛摇摇头,他想说不信。
以硅人类的观点来看,所有事情都可能发生,只是一个概率大小的问题而已,只要能发生的,那就不叫奇迹。
可是眼前的一切,却都是活生生的奇迹。
“有信念,有爱,就会有奇迹的。”
冷枪说道,他的声带被电流严重灼伤,说话的声音就像是破玻璃在摩擦,但他的眼神却说不出的温柔,“所以这个世界上,只有生命才能制造奇迹。你,我……人类,硅人类……所有知晓感情和信念是什么的人,都有可能制造奇迹。你明白了吧?硅人类是人,是生命,不是机器,他们也有自己的爱,自己的恨,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喜怒哀乐……”
西格玛怔怔地看着冷枪,不知道这个垂死的男人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
“好了,不跟你闲聊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冷枪又看着西格玛笑了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刻的冷枪,再也没了之前的怨恨和歇斯底里。他像是陷入了某种温柔的回忆里。
不过西格玛能侦测到,他现在的精神,都只是回光返照,生命的气息,正在他残破的身躯中迅速淡去。
“这世上果然没有奇迹。”他叹了口气,灰色的二氧化硅微粒倾泻而出,化作一团雾气,模糊了他的面目,也掩去了他眼中的哀伤。
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之前下手太重了。
“有的。”
冷枪突然坚定地说道,“生命最大的奇迹,不在于永生,而在于繁衍。”
“个体的牺牲,换来精神的传承,这才是生命延续的意义……”
说罢,这个男人再不回头,跌跌撞撞地走向夜色深处。
西格玛怔怔地看着他,突然调动起自身残余的全部动力,驱动残躯,“嘎吱嘎吱”地跟了上去。